二十点整,空荡铁轨的旁边,在距列车到达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我已在此等待,我坐在冰冷的桌椅上不停地掀开衣袖阅读钟表,一遍又一遍看着车站行程的表格,惧怕列车晚点,心底虔诚地祈祷着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偶尔去一次厕所抑或离开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我都会问一遍旁边的人车到了没有,害怕在某一个瞬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列车滑入我的视线,开门关门,在长达十分钟的等待之后,安静极速地滑离车站,夹杂寒风的积雪填补玻璃无聊的空白,整条车在冷冻的冰原蠕动,被逐渐漆黑的寒夜包裹。
列车客运地点奏鸣一路,乘客陆陆续续地下车,时间慢得可怕,又快得只剩恐惧。
一趟车能把我带到她的身边吗?我问自己。
下一站回廊车站,到达预计一小时……
我看了一下手腕的表,二十二点整,却无奈回味秒表嘀嗒的轻摆,一秒、一秒、一秒…一分、一分、一分…刻上等待悲痛的徘徊。
我不怕到达死亡的地点,因为并不远,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到达,谁是离我最远的距离?
她吗?我摘下手表,放在旁边的座椅,闭上眼睛刻意忽略令人难熬的漆黑背景。
有句话叫不见不散,或许见了之后就会散,或许散了就不会再见。她立在雪中,一袭单薄的冬装,撑着一柄外黑内白的伞眼睛注视着那棵凋谢的樱木。
嗯,我想送你到离开的车站……我走到她的跟前拉起她的手。
她的脸颊顷刻绯红,温和地闭上眼睛,娇艳的唇一点点靠近我脸颊,轻柔地印在我干枯的唇。
我知道这是此生我和她最近的距离,之后我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远方,而那一吻她把关于她的一切全部带走,包括……我的心。
我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引路的灯火,零落的建筑被甩在漆黑的背后,一点点逼近我期待却畏惧的终点。
回廊车站的乘客请下车……通知接连播放。
到这里的只有我一人吗?我看着漆黑的列车间和外面的黑夜早已融为一体,于是也淡然地走下列车。
风是那么冷,雪渣打在脸上隐隐作痛,一层一层覆盖行人不规则紧迫的脚印,落幕掩埋。
回廊车站的长椅旁空无一人,冷风一阵阵吹过,暗淡的灯光难以笼罩座椅的空荡。
怕苦的人从不喜欢不加糖的咖啡,苦味太重,杯子就难以见底,车站是离别的地点呢,重聚的坐标又在哪个不知名的方向?
下一座城市吧。她刻意微笑。
我的心如撕裂般痛楚,机械的嘀嗒近乎扰乱脉搏的跳动,意识无形地倒数时间,三秒、两秒、一秒……仿佛这就是我最后走下去的理由,才把剩余秒计的时间看得格外珍重。
咚咚咚……
零点的钟摆刻薄冷漠地涤荡回音,如催泪瓦斯的涩味把泪腺敏感激化,多年无法抑制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滴落在地板。
玻璃门外的雪应该会比樱花花瓣更大一些吧……我看着门外无言地猜测。
一点……
两点……
三点……
玻璃门一次次被推开,冷风夹着积雪灌进冰冷的暖室,每个人都搓着手走进来,鼻尖通红,无表情地瞥着碍眼狭隘的过道,匆匆走过。
四点……
五点……
六点……
雪还没有停,天却比平时亮得更早,那丝黎明的白晕一点点渗透出暗黑的云层,车站的灯也定时熄灭了,长椅始终坐着我一人……
她并没有出现!
列车行驶一个小时才到达一个叫边顾的地方,一路的时间我几乎在朦胧的睡眠中消磨度过。
她是否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我的视线抛开拥挤的人群,与背后的座椅贴得更近。
车门无声地打开,陌生的人影也拥挤走出,不熟悉的脸一个个划过眼球,犹若哈哈镜中拉长扭曲的阴暗空洞,使我下意识地扭过头紧闭双眼。
列车的播报通知一遍又一遍,多数乘客已走出列车,她依旧平静地坐着,默默拉近不知为谁而等待临界的时间距离。
“开往中旅的列车将在三十秒后出发,请将要下车的乘客抓紧时间下车”列车宣布最后一遍的通知。
她迟疑了数秒,突然起身,轻快地从我眼眸飘过,空气仿佛变成了灰白色,所有的事物都成为时间抛弃的对象,我立刻起身,透明的门已将她和我相隔永恒,她摘掉可爱的兜帽,乌黑的长发钻进我的瞳孔,一瞬间飘向远方。
我以为我已经站在她脚步的前方,才会在有她的地方停止走动,只是迟疑的片刻,她和我早已双双走散。
返程的列车在中旅下车的二十分钟后到达,潮湿的心不知为何愈发不安分,一遍又一遍地拨开衣袖读述空余的钟秒,短暂的时间内我看了不下一百遍那个刻度围成的圆盘,崩溃的边境线围成的囚笼顷刻塌陷,我抓起手表,悲愤地丢弃在身旁的垃圾桶中。
返程的列车里,我却又懊悔丢掉了手表,一次次情不自禁地挽起手腕,秒、分、时就是我和她最固定的距离,只是相差一秒,我们却永远彼此看不到。
我回到了看到她的地方,奋力跑遍整个车站都没发现她的身影,她离开了。
余下的半月,我每天都在空荡喧扰的车站等待,从早晨六点的第一班列车到夜晚十一点的末班,每时每刻都在认真地看着每个人路过,走进走出,可唯独没看到她。
每当我路过某个车站,在某个车门打开的瞬间抑或某个座椅的旁边,总情不自禁地停留片刻,似乎仍旧对某个人不偏不倚的坚信着,坚信她一定会出现。
时常一个人不紧不慢的走在下着暴雨的街区,街道雨水的深度已经可以没过脚腕,肩上的背包比铁块还要重,但步伐从未有停止的意思,处在某个环境,却感觉不到身在何处,认为背着羁绊行走,灵魂却在思索之间无处安放。来到这里,我渐渐记不清她的脸庞,也无法预见未来的她的模样,每次回忆或梦中,我都会用那个曾经的她概括那张面具之下的陌生。
夜总是格外地长,不知在思念谁?眼前无意识地浮现那张熟悉的脸,明知那只是一个无法继续的梦境,却还是把那份温柔紧紧握在那只碰触的手上。
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窗前的玻璃整天悬挂着茂密的水滴,我时常拉开窗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窗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朦胧得像一幅被雨打湿的壁画。
无意识间想起与她相遇的时刻,那时的场景就像在电影中一样,画面中的两人永远都是那种孤独的剪影,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法逃离那个只有她和我的世界,紧张到无法喘息的紧迫感在得到答案的须臾得以释然。多年后再回到那里,原本的温馨却成为了无法抹去的痛,的确…的确是在此地相遇,却跨往了超越N年的距离。
几年来,我换了很多的联系方式,唯独没变的就是那个数字加符号的FACEBOOK账号,那时互加的FACEBOOK好友,大概是迄今为止我们唯一可以交流的途径,只是…从离别的那天起,她一直都是灰色头像,我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询问的话语总是止在敲打的空隙,反复删删减减的字句,一个字的排版都变得困难,那句没有送出去的问候,已成草稿箱最痛的文字。草稿箱只能储存不多的语句,我就只能删掉第一条已褪变色泽的字样,重新增添被华丽辞藻包装的痛苦告白,一次的梦中醒来,我明白那只是毫无意义的自我安慰,标记全部,删除,唯余空白。
那段时间,我的心似乎也跟着她飞向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而我乘坐的列车就奔跑在那片陌生的土地,把我和她相遇的场景拉成一丝洁白的波点。我知道她乘坐的列车就在前方,我们又相差甚远的距离,如果每班列车都是通往无尽头的梦之彼端,漫长廉价的时间能否把我的列车和她拉近0.1米的距离,之后,我只能把无法挽留的那一瞬间化作不知何为思念的东西,时常会情不自禁地翻阅我们曾经的聊天记录,奇怪的话题,不太熟练的语法,但那一刻的心的确走到了一起,每次沉迷其中,我都会把两个人的心情拉到我能感受的地方,细细品味,那大概就是一个十五岁少女和一个十六岁少年最真挚的感情。只是,数年的期限,一个人,路过,走过,看过,追寻,渴望,失望,原本圆钝热诚的心,也在耐心和疲倦的消磨中唯余空白的棱角。
但我深知,无法逃避的我只要还活着就会背起那个沉重的负担不停地寻找下去,用愚钝的苦痛感化疲倦的心,灵魂燃尽的瞬间,生命也会尘埃落定。
月初的雨特别的大,凄冽的滴答掩盖了她多年前与我的对话。如今路过的街道,仍旧当年的光景,只是也只有记忆中的时间我和她的相遇才分秒不差,或许一次年轻时不经意的离开,却成了蹉跎一生都无法相见的离别。
在梦中,我以为人生很漫长,会远到连尽头也看不见,没想到我匆匆翻看,人生再也无法逆转;在当下,我以为时间很重,会重到连时针都走不动,我轻轻一吹,时间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于是,我刻意不在那条街道徘徊,有时假装在散步,绿灯时尽可能快地走过斑马线,仅仅在拒绝回忆与等待之间的重叠。我知道人一辈子不可能对一件事只做一次,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对于等待和寻找来说,一旦懵懂就不可避免。
梦中,一个超越真实的自己,一个虚构的她和一系列发自肺腑的言语,最终哽在梦醒时分,全部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