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宏关掉照片显示，转向刘重华。“数据库还能调用多少？”
导航员正蹲在舰桥角落，试图从一台半融化的终端里拔出存储模块。他手指在颤抖。“核心物理层损坏百分之四十……但林业青教授的备份数据库有独立冗余阵列，如果供能线路没全断，应该能启动只读模式。”
“启动它。”陈泽宏说，“我们需要知道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以及怎么活下去。”
舰桥里还亮着应急灯的区域不多。王烁和另一个技术员把李翊风挪到相对完整的指挥席后方，用撕开的制服布料固定他骨折的腿。女医疗技术员——陈泽宏现在想起她叫周敏——正在给一个额头流血的操作员缝合伤口，针线在昏暗光线下划过短暂的银弧。
“指挥官。”李翊风的声音很弱，但清晰，“别在我这儿浪费人手……去修通讯。”
陈泽宏没回头。“躺好。”
他走到刘重华旁边。导航员已经撬开了终端侧板，里面露出的晶体阵列有一半焦黑了，但剩下的部分还在微弱闪烁。刘重华接上便携能源包，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亮起，滚过一行行自检代码。
“正在验证访问权限……”刘重华低声念着，“需要您的生物密钥，指挥官。”
陈泽宏把左手按在扫描区。冰凉的触感传来，一道蓝光划过他手掌。屏幕闪烁三次，跳出一个简洁的、纯文字界面。
【林业青全域知识库·只读模式已激活】
【当前连接状态：不稳定（物理损伤导致数据流延迟）】
【警告：深度调用可能引发神经负荷，建议单次查询时长不超过三十分钟】
“问什么？”刘重华抬头看他。
陈泽宏盯着屏幕。他脑子里闪过无数问题：我们在哪？怎么离开？这里的大气成分如何净化？但最终，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生存优先级清单。基于当前环境参数与可用资源推算。”
屏幕停顿了两秒。然后，文字开始瀑布般滚落。
【分析中……环境数据导入……资源扫描（基于舰桥残骸局部探测）……】
【生存优先级清单（72小时窗口）：】
【1. 建立封闭式呼吸循环（当前大气侵蚀性化合物将在48-72小时内穿透标准防护服纳米层）】
【2. 水源净化与获取（凝结水收集方案见附件A，净化需消耗7%备用能源）】
【3. 防御性屏障构建（环境辐射中检测到高活性能量波动，疑似生物性源头）】
【4. 伤员分类与资源再分配（基于生存贡献预期模型）】
【5. 外部环境探索（需在完成1-3项后执行，目标：寻找稳定能量源或可改造庇护所）】
刘重华倒吸一口冷气。“分类与再分配……这什么意思？”
陈泽宏没回答。他继续往下看。清单后面跟着详细方案，每个步骤都有冷冰冰的数据支撑：需要多少工时，消耗多少能源，预期生存率提升百分比。在“伤员分类”那一栏，点开后有更残酷的子项：【可恢复伤员（投入资源回报率＞1）】、【需维持伤员（回报率≈1）】、【不可恢复伤员（回报率＜0.5，建议转为资源储备）】。
“这是林业青教授写的？”刘重华话发干。
“是他数据库的推演逻辑。”陈泽宏说，“基于最大生存概率。”
“可这……这是把人当零件算！”
“那你有更好的算法吗？”陈泽宏转过头，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李翊风右腿骨折，肋骨刺穿肺叶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如果移动医疗单元完好，他恢复战斗力的可能性是七成。但如果医疗单元也毁了，我们需要用现有药物和简陋设备给他做开胸手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二十，而且会消耗我们一半的镇痛剂和抗生素。”
他顿了顿。“周敏正在缝合的那个操作员，只是头皮撕裂和轻微脑震荡，两天后就能重新工作。你说资源该优先给谁？”
刘重华张了张嘴，没发出。
陈泽宏重新看向屏幕。“调出呼吸循环方案的具体内容。”
文字再次滚动。方案详细得令人发指：如何拆卸舰桥部分通风管道，如何利用残存过滤材料组装临时循环装置，甚至标注了哪些区域的金属板材可以切割焊接。但问题出在能源上——装置需要持续供能，而他们仅剩的便携能源包只够维持八小时。
“附件B，”陈泽宏说，“关于环境能量源的利用可能性。”
这次数据库停顿了更久。屏幕上跳出新窗口，但文字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
【检测到环境辐射中存在……结构化能量残响……类似记录中的……魔能衰减产物……】
【警告：能量性质不稳定……与标准科技造物兼容性未知……】
【理论利用方案：建立能量转换桥接器（设计图见附件C）……但需进行活体测试以校准安全阈值……】
“活体测试？”刘重华嗓音高了半度。
“用生物体去试毒。”陈泽宏平静地解释，“看多少剂量会致死，或者畸变。”
“我们不能——”
“我们能。”陈泽宏打断他，“如果我们想在七十二小时后还能呼吸。”
他正要继续查询，舰桥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余震，而是某种有节奏的撞击——从外部传来，闷重而缓慢，像巨兽在踩踏金属。
所有人僵住了。
陈泽宏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向还能工作的监控屏幕。外部摄像头的损坏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但他找到了一个斜对着舰体侧面的镜头。画面布满雪花，但能看清轮廓：那东西有三米多高，用烂泥和骨头胡乱捏成的，表面流淌着暗紫色的光晕。它没有明确的头部，只有一团不断蠕动的肉瘤，上面裂开数道缝隙，里面是层层叠叠的、牙齿般的黑色晶体。
它正在用粗壮的、末端分叉的肢体，一下下砸着“启程号”的装甲板。每砸一次，装甲板就凹陷一点，边缘泛起被腐蚀的焦黑色。
“那是什么鬼东西……”王烁的在发抖。
数据库屏幕猛地自动跳转，林业青的知识库开始疯狂刷新数据流。
【检测到高浓度灵魂残响聚合体……初步分类：纬度尽头原生魔物（暂定名：蚀铁兽）】
【行为模式：被高能量金属吸引……具备强酸性与低阶能量吞噬特性……】
【威胁等级：中低（对完整星舰装甲无效，但对破损部位具备破坏能力）】
【建议应对方案：集中能量武器攻击其核心（位于躯干中部，能量读数最高点）……或释放高频声波干扰其感知（详见附件D）……】
“能量武器……”陈泽宏快速扫视舰桥，“还有能用的防御系统吗？”
“舰桥近防炮的供能线路断了！”一个技术员喊道，“武器控制台也烧了！”
那东西又砸了一下。这次传来了金属撕裂的尖啸。
陈泽宏冲向指挥席，从李翊风身边抓起一把掉落的多功能工程枪。“刘重华，继续查高频声波方案的具体参数！王烁，去找找还有没有能用的扬声器或者通讯天线，改造成声波发射器！其他人，收集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切割枪、高压电棍、哪怕是一根铁管！”
他一边说，一边给工程枪充能。枪身侧面的能量槽只亮起三分之一，最多够开三枪。
“指挥官，你的手——”周敏喊。
陈泽宏的右臂还软垂着。他用左手单手握枪，手很稳。“李翊风，还能说话吗？”
“死不了。”副官的嗓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压抑的痛楚，“那玩意儿怕声波？”
“数据库说的。”
“那就信它一次。”李翊风咳嗽两声，“王烁！左舷储物柜里有一套备用通讯中继，拆了喇叭单元应该能用！”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监控画面里，那东西已经砸开了一个半米宽的裂口，肉瘤般的头部正试图挤进来。裂缝边缘的金属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滴落。
刘重华忽然喊：“找到了！声波频率需要调整到87.3千赫兹，持续输出，但我们的设备功率不够，最多只能覆盖三十米半径，而且需要至少十秒才能让它产生不适——”
“三十米够了。”陈泽宏已经冲到裂口下方。腐臭的气味涌进来，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让人头晕的辐射味。“王烁，好了没？”
“接上了！”年轻技术员抱着一个拆得乱七八糟的金属盒子跑过来，上面连着几根裸露的线缆，“但功率不稳定，可能烧掉！”
“对准它。”陈泽宏说。
王烁把盒子对准裂缝。那东西的“头部”已经挤进来一半，黑色晶体牙齿相互摩擦，发出砂纸打磨骨头的。陈泽宏能看见肉瘤表面流淌的紫光，那些光像有生命一样，沿着金属裂缝向外蔓延。
“现在！”
王烁按下开关。盒子发出刺耳的电流嗡鸣，随后爆发出一连串高频尖啸——人耳几乎听不见，但能感觉到空气在震动。裂口处的魔物猛地一颤。
它停住了。
肉瘤上的紫光开始紊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烁。那些黑色晶体牙齿摩擦得更快了，发出焦躁的咔哒声。它开始向后缩，肢体扒拉着裂缝边缘，想要退出去。
“有效！”刘重华喊。
但下一秒，盒子冒出一股黑烟。尖啸声戛然而止。
魔物停顿了一瞬。然后，它重新挤进来，速度比之前更快，更狂暴。
陈泽宏抬起工程枪，扣下扳机。
蓝白色的能量束击中肉瘤中央。紫光炸开一片，那东西发出一种非人的、好像金属扭曲又像婴儿啼哭的尖嚎。但它没有后退，反而彻底撞裂了装甲板，整个躯体滚进舰桥！
沉重的身躯砸在地板上，震得所有人站立不稳。它爬起来，三米高的躯体几乎顶到舰桥天花板，肉瘤上的数道裂缝全部张开，每一道里面都是旋转的黑色晶体。紫光从它全身毛孔渗出，在空气中拉出黏稠的光丝。
离它最近的是周敏和那个刚缝合完伤口的操作员。两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
陈泽宏开了第二枪。能量束打中它的一条肢体，炸开一团焦黑的腐肉，但那条肢体只是晃了晃，伤口处迅速被新涌出的紫光覆盖。
“散开！”他吼。
魔物动了。它没有扑向陈泽宏，而是转向周敏——或者说，转向她手里还没收起的医疗包。那些黑色晶体牙齿疯狂旋转，紫光像触手一样伸向包里的金属器械。
周敏尖叫着后退，医疗包脱手掉在地上。魔物用分叉的肢体一把抓起，塞进肉瘤的裂缝里。金属被碾碎、吞咽的话令人牙酸。
它在吃金属。吃能量。
陈泽宏脑子里闪过数据库的注释：“被高能量金属吸引……具备能量吞噬特性……”
“把所有电子设备扔远！”他喊，“它要的是能量源！”
但已经晚了。魔物吞掉医疗包后，肉瘤上的紫光明显亮了一截。它转向另一台还在闪烁的终端，肢体横扫过去，把整台机器扯下来，塞进嘴里。屏幕在它体内爆出电火花。
王烁试图从侧面用铁管砸它，铁管碰到紫光的瞬间就被腐蚀变形，脱手飞出。魔物甚至没回头，一条肢体向后甩出，把王烁撞飞到舱壁上。
陈泽宏看了眼工程枪。能量槽只剩最后一丝。
他冲向指挥席，单手抓起李翊风身边另一把武器——那是副官的配枪，标准制式，能量更少，但聊胜于无。李翊风想说什么，陈泽宏已经转身。
魔物正在吞吃第三台终端。它的躯体膨胀了一点，表面的腐肉开始硬化，长出更多黑色晶体尖刺。
陈泽宏没开枪。他跑向舰桥另一侧，那里有一排紧急物资柜。他用工程枪砸碎柜门玻璃，从里面拽出一个橙色罐体——便携式工业冷却剂，零下一百二十度，通常用来给过载引擎应急降温。
魔物发现了他。肉瘤转向，紫光触手伸来。
陈泽宏用牙咬开罐体安全栓，朝魔物脚下滚过去。罐体撞到它肢体，弹了一下，停在旁边。
他举起副官的配枪，瞄准罐体。
开枪。
能量束击中罐体的，压缩的冷却剂猛烈爆发。白雾炸开，极寒的气流席卷四周。魔物被裹进雾里，紫光触手一下子冻结、碎裂。它发出痛苦的嚎叫，躯体表面凝结出厚厚的冰壳，动作变得迟缓僵硬。
陈泽宏冲过去，用工程枪抵住它肉瘤中央——那里是紫光最亮的一点，数据库说的“核心”。
扣下扳机。
最后一道能量束贯穿而入。冰壳内部爆发出刺眼的紫光，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魔物的嚎叫戛然而止，躯体僵住，然后开始崩塌。腐肉化为黑水，黑色晶体碎裂成粉末，紫光像漏气的气球一样迅速黯淡、消散。
几秒钟后，地上只剩一滩冒着寒气的黑色粘稠物，和几片正在融化的冰。
舰桥里一片死寂。只有冷却剂白雾还在缓缓飘散，以及远处某个伤员压抑的抽泣声。
陈泽宏松开工程枪。左手虎口被后坐力震裂了，血顺着枪身往下滴。他走回指挥席，把配枪扔还给李翊风。
“数据库是对的。”他喘了口气，话沙哑，“这东西怕低温，核心是要害。”
刘重华盯着那滩黑水，喉结滚动。“它……它刚才在吃我们的设备。吃能量。”
“所以我们需要更了解这里。”陈泽宏转向还在冒烟的数据库屏幕，“林业青的知识库里有关于‘灵魂残响’和‘魔能’的记录。我们需要全部调出来，尤其是关于如何利用环境能量的部分。”
“可那个活体测试——”刘重华还想争辩。
“我们会找到办法。”陈泽宏打断他，眼神落在李翊风苍白的脸上，“但不是用我们的人。”
他停顿片刻，补充道：“至少现在还不是。”
窗外，暗黄色的天空依然在缓慢翻涌。远处那些扭曲的植物黑影，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点。
陈泽宏抬起左手，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从他苏醒到现在，过去了四十七分钟。
距离大气穿透防护服，还有大约七十一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