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保持着这样的慢节奏，一年后渔的身体好了个大概，也跟新搬来的叶伏关系近了很多。
后半年里渔的情绪越来越丰富了，她学着微笑，感受了快乐，也在同事的墓前泪如雨下，体验到哀伤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原本的同事见到了渔，都很惊奇这个原来呆呆的渔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一些人在看见她的改变之后，也开始尝试跟渔接触，而渔用着标准的会客礼仪，成功打进了他们的内部，正式算大群里的一员了。
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的，渔能这么快上手了社交技巧，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叶伏的功劳。
她知道了渔的困扰，摆出乐意效劳的姿态，手把手地教渔怎么处理这些类似的情况。渔的朋友希望渔不要接触这些弯弯绕绕，叶伏则告诉渔，不接触这些人是不会成长的。
渔听了叶伏的话，但她却一点都不开心，这样子交的朋友，真的能算是朋友吗？渔没有继续探究的机会。
随着鱼在生活里出现频率的增加，她渐渐发现，这条奇异的鱼身上有了不同的地方。
它开始换鳞，曾经乌漆嘛黑的鳞片闪烁寒光，它的身体变得更加细长，鱼鳍又大又宽，像是海洋里帆船飘扬的船帆，它生了龙须，只有短短一点儿，它的龙角更漂亮了，让人忍不住去看。
长着龙角的鱼每天都在她的面前游荡，有时候渔的目光会被它吸引过去，然后忍不住在心里去想它最后化龙腾飞时的模样，有时候她的视线又不会分给鱼半分，这条漆黑的鱼，眼睛里的情绪让她恐惧。
离开这座小城，将要前去遥远边疆的时候，渔和叶伏闲聊。
她说：“你相信一个人会连续数月做同一个梦吗？”
起初只是看不清的浓雾，浓雾外有着什么东西晃动，再之后，浓雾被拨开，就是层层丝线漫出，一只白如玉的手臂，五根手指上都套着那些白线，手掌一动，线团里便有个影子在挣扎。
现在线条是没有了，影子——也就是那条黑色的鱼，总在自己的身边，黑夜里生着黑色的花，杂乱的线条后面是一只盯着她看的眼睛。
叶伏沉思片刻，问：“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传说，鱼生龙角，劫过化龙。
传说，世有百难，难过登神。
鱼将登天。
觊觎者众也。
渔望着远处的湖，经过治理，湖里放了各色的锦鲤，这些色彩斑斓的锦鲤游曳在湖面上，像是展开的画卷，令人不由得驻足欣赏。
“我要去边境了，是工作调动。”渔想了一会儿，还是和叶伏说了，“之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这里。”
“很高兴认识你，我想之后的日子里，我也会想你的。”离别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叶伏的表情变了：“你说的边境是跟那群土著接壤的地方么？”
渔有些惊讶：“嗯，不过边境区域这么多，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要去那里？”
叶伏就看着渔：“想也知道，一个从早到晚看不出什么事情，后面又说走了就不会再回来，那肯定是非常危险或有其他状况。你大概是在从事我不知道的工作吧。”
叶伏告诉渔，她生长的地方就在边境，她是土著部落的孩子，那里的人信仰神明，他们相信只要将贡品献上神就会赐下祝福。
滴着肥油的烤羊腿，柔润有嚼劲的青蛙掌，还有猴子的尖叫与老鼠的死亡，这些便是神所钟爱的食物。
“你的话会是很有研究性的资料。”渔折下车前草上的穗，“部落民和我们的关系向来不对付，可到底是人类，交涉的过程里也需要注意他们的安全。”
黑色的鱼碰着青绿的穗，叶伏低下头叹息般发声：“你很有趣，渔。”
有趣的让我竟然能放下自己的饥饿，平和的站在这里与你对话。
明知道那里不是好地方，明知道前去边境会受到生命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这都叫她不好说是单纯还是傻了。
出于胸中那点微不可查的思绪，叶伏劝告渔：“不要去那里，我不知道你做的什么工作，但如果可以周旋，请一定不要前往边境。”
渔还是玩着手里的车前草，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眨了眨：“总归是要去的，到时候去了那里，叶伏就为我介绍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吧。”
叶伏不说话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渔跟她就保持着这样静默的情况，直到天完全黑了，渔必须去赶飞机，两个人才就此分别。
百足的食客屹立不倒，墙面无法装满它身躯的倒影，那无数双巨大的羽翼，每一片羽毛的顶端都是裂开的，那裂开的缝隙中，全是满口的利齿。
风轻轻吹过，拂动肃静的羽翼，柔软的羽毛飘扬合拢，无数的缝隙也跟着张开闭紧，细密的声音从缝隙里面跑出来，爬到地上，接着挣扎着缠绕到人的身上。
食客睁开它的眼睛，这也是黑夜里注视着鱼的那只眼睛，它已经听到信徒狂热的呼喊，它的腹中已经空空如也。
我原本还在犹豫，直到渔前往边境。
受劫人选择主动碰上自己的劫难，而鱼生龙角，灾盈满城。
食客嗅到了空气中甘甜的气息，经过沉淀，完美的食材终于焕发出它应有的样子。
无需去担忧收藏家中途横叉一手，祂突然出现，只喜爱瑰丽的珍宝，又同食客保持亲密的关系。
更何况……算了，都是既定轨迹，只有延续时间的选择，才能令我们见面。
*
经过转车，迷路，找人问路等一系列问题，渔拖着行李箱，终于来到了这里。
一望无际的戈壁，裹挟沙粒的风，还有光是吸入就感到火热的空气，这些都告诉渔，她来到了一个极偏远的地方。
干涸的河床上面是生不了鱼的，渔蹲在路边，安静地看着枯黄色的草。
撑着黑伞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你准备好了吗？确定要去？”
渔抬起头，逢渊正看着她，伞面带来了阴影，让逢渊的大半张脸都浸在里面。
那条黑色的长着龙角的鱼，漫游在逢渊的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