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固,还是渔最先开口:“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熟悉,虽然你挺让我讨厌的。”
逢渊抱着肩膀看她,依旧懒散的笑,这笑意盈盈的模样,像是设计好了的程序。
长着龙角的鱼穿梭在逢渊的身边,渔确定了,她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尘:“你是我。”
不是现在的,而是未来的我,甚至可能登阶而上,然后重新拜访。
掌握时间脉络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历史的走向,被愤怒冲垮的头脑也将在理智回笼后重新聚集思维,最终抓住过往的蛛丝马迹。
游鱼逢渊而生,这就是她告诉渔自己姓名的原因。
“我的手受过伤,从手掌划到手肘的位置。”逢渊扬起她的手,那里早已不见了伤疤。
渔感到手掌一阵发痒:“……我曾在战斗过程里受伤,直到失去知觉。那天你在场,并触发了警报。”
是,没错了,她划开的是自己的手,但她也会留下伤口。
“为什么……”
如果你是我的话,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你应该也受过他们的关怀啊?
“动手的不是我,你清楚的,渔。”收藏家的声音是如此冷漠,“鱼生龙角,灾盈满城。”
“我只是围观这场闹剧的人,可惜不幸触发了反应的警报。”她撑着伞,“或者说警报也不是我触发的。”
最开始的时间里,触发警报的人是渔,而祂的存在,加速了结局的到来。
渔愣住了,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喉咙几番滚动,却硬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这种预感她其实很早就有了,也找过解梦人解梦,清楚劫难该在哪个节点爆发。
只是渔之前总在自欺欺人的蒙骗自己,想着既然清楚了原因,总能找到苗头去掐灭它。
鱼是她的鱼,渴望潜龙出水,一跃成名。恶是她的恶,到底私心杂念,难过留痕。
受劫者受劫,一曰情,二曰心,三曰念。
此三劫里,但凡出任何一个差错,都会给受劫人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渔想起了前辈所说的调离岗位,他说也是因为实在没了人手,叫渔去到那边后好好做,好好表现。
“我该付出惨痛的代价。”渔冷静下来了,“你是怎么成功的?”
君不见古今中外,三劫犯冲者,尸骨无存,按理来说她不该活着的,更不该与她见面。
除非……
“我活过了死劫。”
“你活过了死劫。”
异口同声的声音,逢渊挑眉道:“想知道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秘密。”
我们本是一体,结局已是既定事实,所以就算告诉你也没关系的,只要你,渔,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渔不说话,逢渊——也就是未来的她对这件事如此平淡,已经说明了几点原因。
一,这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走向或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扭转局面。
二,规则的束缚于神明而言没有作用,逢渊既已登神,那就拥有凌驾于规则之上的能力。
那祂回到这个时间点的意义是什么?保护这个阶段脆弱的自己直到她渡过劫难吗?
如果是这样,一开始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行了,为何又要再次目睹友人的死亡呢?这对“渔”来讲,这份痛苦不亚于人们口里的目睹至亲至爱之人的离世。
她的人生里大半的影子都是那些朋友,这是无可争议的事情,杀死他们将令她心怀愧疚,永远地痛苦下去。
祂如果有改变的能力,怎么可能不去尝试?
似是看出了渔的疑问,逢渊说话了:“我试过很多次,每次回溯历史,所迎来的结果只会更糟。”
挽回的可能性越来越低,这是祂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回溯,内心欲望的空洞令祂永远无法满足于现状,变得越来越焦躁。
于是这一次回溯,祂决定把选择权交给过去的自己。
鱼化为龙,当斩凡尘。
逢渊是多么的清楚过去的自己会有多大的概率闹出大动静,那可是整整二分之一的可能性。
祂把那命运的丝线,连同天平背后的砝码和代价一并推给了渔。
是鱼放弃了吗?不,是龙厌烦了。
“死劫在叶伏身上,就是那个小城里认识的,你的好邻居。”逢渊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错过渔的身体,“食客期待美味上桌,可比起只能填饱一时饥饿的食物,它更加害怕孤独,它已经独自一人沉寂了太长时间。”
为了同类,食客会甘愿压抑自己的食欲,它还要把组成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欲望分给它的同类,好使新生的伙伴可以快速渡过虚弱时期。
假使食客一直不曾遇见和它类似的存在,它就会在空泛的心脏第一次开始跳动后,自己创造出一个这样的存在。
“好了,你现在知道了这些,该到你做出选择了。”这是收藏家对渔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些奇珍异宝,无论多么的稀奇,多么的少见,都无法填补祂内心深处的虚无,所以……
去吧,我很好奇,当你有选择的权利之后,是选择接受现实,在未来的某天成为我,还是选择再搏一次,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呢?
逢渊消失在渔的视野中,只留黑色的鱼游荡在空中,像是找到休憩的芦苇丛一般,重新环绕在自己身边。
这之后即使是面对食客,渔选择献祭自己的时候,祂都再未出现过一次。
久久不能言语,直到身体再次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渔拖起她的行李箱,迎着夜幕朝基地的方向走去。
渔现在才明白,叶伏为什么会在自己离开小城,将要去往边境的时候劝告她不要过来了,想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渔不能回头,就算知道了接下来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她也不能回头。
只要食客还活着,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两只怪物在无止境地游荡,她就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那个背弃了誓言的自己。
比起永远地注视那条不断扩大的裂隙,倒不如连灵魂也用作点燃慰藉之火的燃料。
渔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挽回的时机,它不会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