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诺过,我们不会分开,我是说,一直这样。”
瑞文听到了门外的那只乌鸦大叫,或者说那是只渡鸦,这等于将他好不容易躲入的梦境打碎,他恼火地抓起旁边那个花瓶掷出窗外,却正砸在树上,激起几下摇晃。
“啊,你这杂种鸟,你这智慧和不幸的预兆。”瑞文捂住因为做梦剧痛的头:“如果丽诺尔在的话,她大概不会希望我这么暴力。”
“永不复焉。”
被渡鸦喉咙里的人声吸引,他立即抬起头,屋外狂风让窗帘像摇摆的裹尸布—虽然是暗紫色的,仿佛是再确认一遍,渡鸦复又开口:“永不复焉。”
“你还会说别的话吗?”
“永不复焉。”
“......”
瑞文跌跌撞撞走出门,连带撞倒两把椅子,他不能在魔窟般的房屋里待下去了 ,不需要炉火,不需要鹅绒软垫,甚至不需要白日的沉眠,盯着那双快要合上的小眼珠,失爱者询问对于他最重要的问题:“丽诺尔......在哪里?”
“永不复焉。”
正当“果然如此”的想法蹦出时,渡鸦突然惨烈哀嚎,似被人掐住脖颈,比指甲在黑板上刮擦的声音还要让人受折磨百倍,每一个新字句都令瑞文胸口闷窒。
“失去妻子的人!”
她的坟墓,自己多久没有去过了?
不知道。
“那场悲剧!”
是谁,将她摆渡到死的河流?
为什么不记得?
“黑猫!”
那只黑猫,自己早就解决了。
用斧头砍成血与肉的泡沫。
“睡着也不能忘却!”
我不是嗜睡之人,也无法消解躯体化的反应。
原来丽诺尔离去这么久了啊。
所谓的重复,一直是说不得解脱吗。
鸟儿自树枝上摔下,直直坠在草坪,并没有多大声响,瑞文已不再忧郁,他不以欣赏美的态度看待所爱的死亡,倒不如说,那是哀痛,一种被戏耍徒劳无功的......愤怒。
“如果复活她,需要我做什么?”
三日之后,递过手中的渡鸦尸体,瑞文询问眼前这个肩膀披戴鸟羽的男孩,矮小的身影接着大口啃咬起鸟肉。
“不需要你做什么,你支付不起这个代价,而且,我建议你可以找个新欢。”
来自指节的用力让他差点被噎住:“新欢?你这如同野兽的崽子,我问你的是怎么复活她,她是我的挚爱!挚爱!她死后,再也没有欢笑,再也没有蛋糕的香味,我快遗忘了那张脸......咳,咳。”
激动导致瑞文一时上不来气,男孩顺便挣脱钳制:“好,我可以复活她,也不需要你支付代价,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行。”
“哪一点?”亢奋的呼吸趋于平静。
“永远不要让你的妻子,去地窖。”
......
“丽诺尔啊,你是如此美丽。”
“你的手捎带着甜美气息,你的眼珠就是天神的赠礼,我眷恋你发梢柔顺,一如蜂群酿造粘稠的蜂蜜。”
“若把心交托给你,我也......”
“瑞文!”
写着情书的笔啪嗒折断,准备好寄出心肝的人回头看到那只黑猫要跳到自己腿上:“啊,是你啊。”
黑猫歪着头:“是要将情书交给那位姑娘吗?我是说,嗯......你一个月前见过的那位?”
盯着浅黄色的窗帘,瑞文笑了一下:“自然是的,我准备好一切,就是希望让丽诺尔亲眼看见这份期愿,我确信我是爱上了她,你能理解我的吧。”
它摇摇尾巴,将地上灰尘扬起零星,比较接近人的面孔表情认真:“我不确定。”
“什么?”
“不,没什么。”
......
“瑞文,我知道了......”
放下情书,皎美的脸庞显露愁颜:“我愿意,可是,可是需要等待。”
“亲爱的天使,你需要等待什么,我愿意陪着你,一直是这样。”
丽诺尔说出为难:“明天,有一艘船,将载着我去海外,嗯......可能是一月,可能是一年,我要随着父亲去进行贸易,等我回来,我再告知他,让我们在一起,好么。”
安慰先于胸中的失落跳出:“丽诺尔,不要说一年,即使在岁月尽头的前一秒,只要你能答应,我也死而无憾的点头,去吧,美丽的人儿!愿海风祝福你,早日将你吹到我的身边!”
她抿上嘴唇,将情书按在胸前。
幸运的是,不需要在岁月的尽头。
......
“这声音真好听啊,是吧,瑞文。”
“丽诺尔,你别说话了,我,我会想办法凑出治疗肺结核的费用,等我稿费到手了,你就会好的,然后......然后我们就继续无忧无虑的,好不好?”
“......”
她缓缓起身,挪到钢琴的前面,瑞文立刻上前搀扶:“去躺下吧,你应该多休息,不是吗?”
“我想......我想弹乐器,给你听。”
没有血色的皮肤很美—是指的对瑞文的美学理念来说很美,他喜欢写死去的女人,这绝不代表他是变态,只是他的文学表达而已,有人说可能他潜意识欣赏着妻子死与病的美丽,我不确定,瑞文大概只是有着遗憾。
乐声响起,这位丈夫记得这架钢琴,那是新婚之时买的,他们曾无数次伴随氛围起舞朗诵,可谁知,病魔啃咬了这些,只留下坑坑洼洼。
丽诺尔依旧弹着,她对这些曲谱再熟悉不过了,她不喜欢高昂的乐曲,但今天,弹奏者选的这首曲子是有激烈的部分的,忘我闭目中,旋律快行到关键时刻。
瑞文的心乱了,他脑海里只剩一句话,如果不是妻子在,估计免不得抓挠头发:
“去他的狗屁小说,去他的狗屁诗歌!我只想要丽诺尔能好起来,我不能失去她!我失去的够多了!我,我会宽恕那些,但绝无法再在这里让步了!”
“噗。”
瑞文的脖颈如同上了发条般旋转,看到这一幕,他笑了。
洁白的衣物已经被鲜血染红,还有不少在琴键上流淌,高潮结束的刹那,丽诺尔倒在钢琴上。
是肺结核导致的血管破裂。
他笑了,他好快乐。
路人忘不了那夜凄厉的啸叫,他们只当谁家醉鬼发了疯。
......
瑞文回到家,枝头已没了渡鸦。
他会飞跃到上面,然后告知讯息吗?
“嗯......是我自己同时自欺欺人和承认了嘛。”
他将一直未戴的礼帽抛向高空:“永不复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