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艰险的恶战下来,小镇广场已被毁掉了大半,沟壑、废墟与火焰焚烧的痕迹覆盖了这个曾经热闹的小集市。
菜昴月捡回了我断掉的左手臂,并且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快速地将其用治疗魔法接回了我身上,过程中被蹭到伤口的我疼得吱哇乱叫。
战斗时肾上腺素因紧张的情绪飙升,这使我得以暂时忽略大量的痛觉,但心情逐渐平息下来后我才意识到这是多么钻心刺骨的剧痛。
他将被疼得满地打滚的我留在了原地,自顾自跑到废墟中收集起了断裂的木柴,全部堆在一起后施法点燃了它们,制造出了一个温暖的篝火。
接着他走到了我身边,二话不说就把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抱起,轻柔地放在了火堆旁。
虽说他刻意放轻了动作,但走动中难免有些颠坡,这使得我的手臂疼得更厉害了,牙齿不停的打颤,额头直冒冷汗。
见我难受,他又拿出了一张新的魔法卷轴,展开了新的一轮治疗。
一张、两张、三张…
待到第五张空白卷轴被弃置一旁,断臂接口处的疼痛总算得到了些许缓解,现在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适。
“心中有什么疑惑都尽管问出来吧,这次我将不再隐瞒…”他在篝火旁坐下,双眼直视着跃动的焰火,爬满疲惫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不带任何表情。
我坐起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刚被接回来尚且没有知觉的左手,并没有立刻将心中所想问出口,只是开玩笑般说道:
“真的什么都会回答?就算问题是你内裤的颜色?”
“呃,除了内裤的颜色。”
“那你穿的是三角裤还是四角裤?”
“给我适可而止啊!”
开个玩笑稍微活跃了下气氛,我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开始认真提问: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在永恒暴雪森林里的那次是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会这么问倒不是因为不信任…好吧确实有一点点担心,但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更多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实在是太想知道我对他的那种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了,这个想法就像是一万只蚂蚁在我的身上爬来爬去,不搞明白这一切那种难受的感觉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我打算借此机会问个清楚,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我是在一年前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当了一段时间的商人,之后发生了意外不得不改行当起了冒险者,为了拿回某些东西来到了这个地区并第一次在永恒暴雪森林里遇见了迷路的你…以上这些全都是真的,只不过是将这之后长达几十年的经历给略过罢了…”他幽幽地答道。
原来如此…欸不对,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之后几十年”的经历?但这和他说的“一年前”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一点完全相悖啊?
他是怎么将几十年的经历给塞进一年的时间里的?再说了,从我和他之间的相识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星期罢了,根本没到几十年啊?看他认真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真正的时间单位。
“很奇怪,对吗?这就不得不提到我的【愚者】牌了…”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随手从虚空中唤出了属于他的那张塔罗牌,用食指与中指夹着在我面前晃了晃。
“象征着“全新的旅程”的零号【愚者】牌,能够赋予我在非正常死亡后将时间回退到特定时间点的能力,就像是游戏中的存档读档功能一样。”他满不在乎地解答了我猜测已久的问题,那样子就像是在诉说自己早餐吃的是什么,而不是一个能够逆转时间的恐怖能力。
我先是被他这段话中过量的讯息惊得呆楞了一下,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张卡牌,再看了看自己的,羡慕与嫉妒瞬间充满了我的内心。
“死后回溯时间?!这不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吗?明明都是塔罗牌,凭什么我的卡牌就只是一把能增强身体素质的剑!?”
我气愤极了,看看人家那近乎无敌的能力,我自己的宝剑牌瞬间就不香了,恨不得去找那个负责设计这些卡牌能力的人好好理论一番。
设计时完全没在管平衡性的吗!?
呜姆…算了,弱点就弱点吧,好歹比起普通剑还算是有点特殊能力的。而且不管再怎么说也都是我能动用的唯一力量了。
手一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我扔在一旁的宝剑就化作了点点白光飞向了我,汇聚在了我的手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虚弱感。
我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虽说自从穿越以来对上敌人时都只有被压着打的份,但只要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我的对手要不是是凶名赫赫的王级魔物,就是是令大陆各国都闻风丧胆的“七罪召来者”之一…这么说来我应该不算弱,只是对上的对手都太强大罢了。
嗯,都是对手太强了的关系,绝对不是因为我太弱...
一番没什么用的自我安慰后,我在火堆旁颓然躺下,开始在脑海中尝试将菜昴月说的这些情报串联起来,平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今日却转动地异常顺畅。
菜昴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打断了我的思考。
直到我的半边脸被篝火烤红,我才终于开口说出了我的猜测:
“也就是说,在你我第一次相遇之后,你就因意外死亡——比如说暴风雪之王与“贪婪召来者”之类的敌人杀掉了你,触发了卡牌的能力回溯时间。再往后通过不断的死亡积攒经验直到现在这一轮才成功突破难关…我对你的熟悉感也是因此而生的吧?”
我自信满满的说出了自己结合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报所作出的推测,期待着得到对方的肯定,却不曾想下一秒就直接被打脸了:
“前半段是对的,但后半段就有点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刚好现在比较闲,就和你好好的说一说吧…”
在忽明忽暗的火焰旁,他开始倾诉起了那无人知晓的、只有他一人行过的历史。
“…当时嘛…”
— — 菜昴月的回忆 — —
回想起来,当时已经是我自穿越以来不知道第几次丢掉性命重新来过了。
本以为能够无限次复活的我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感情,但当目睹那个唯一一个主动对我伸出援手的女孩被林中的纯白王兽啃掉脑袋后,我还是久违的流出了泪水。
为何流泪?我已记不请当时的具体想法了,但那种愤恨以及无力感我始终不能忘记。
那之后,我又数次尝试拯救她,却一次都没有成功带她踏出过这座陷于永恒暴雪之中的森林。
就算绞尽了脑汁从林中白兽的利爪中逃生,也会被无论怎么样都杀不死、越死就会越强的“贪婪召来者”无情地拦在前方。
一次…十次…百次…我固执地尝试了许久。
最后,我意识到了凭借自己当时的实力,根本就没有半点获胜的希望,我于是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尝试寻找能够击杀那不死之人的办法。
那之后又是多次的死亡与重生,一次又一次地寻找杀死“贪婪”的办法,一旦抓住了些许希望就去到那女孩降临暴风雪之森的时间点去尝试杀死那最后的拦路虎。
失败了就回到初始的时间点,开始新一轮的找寻。就这样,我度过了只有自己知晓的数年岁月。
最终结论是:没有,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够杀死“七罪召来者”的手段。
他们是被命运眷顾之人,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主角,时刻身处于命运炽热的目光中。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世界都得围绕着他们运转。
他们总会是最幸运的那个,收获最多的那个,损失最少的那个,笑到最后的那个。
死亡这种代表着衰亡的不幸之物自然不会找上他们,只会对他们敬而远之——以各种理由,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
绝望。
第643次在我旅途的起点——哈雷王城人声鼎沸的广场中央睁开眼睛时,我被巨大的绝望击倒在地,久久无法起身。
我开始有了放弃的想法:反正我与她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又何必为了救她而花费这么多心思呢?
就这么忘记吧,遗忘那暴雪纷飞的树林,撕碎那埋藏在层叠时空中的一句约定,更不去想她那双渴望得到拯救的眼睛…
…
…我做不到。
我忘记不了,只要我闭上眼那哀求的目光就会浮现在我脑海,只要四周一安静下来那些让我心碎的话语就会在我的耳边缭绕。
“…救救我…你答应过的…”
“…不想死…还想…看…更多…景色…”
“…抱歉…不能和你…旅行…”
我快疯了,我感觉自己被从里到外撕裂成了两半,五脏六腑统统流了出来。
心灵上的折磨如附骨之蛆,这是无论重生多少次都无法逃掉的痛苦。
我一次又一次的旅途让我洞悉了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秘密,灭杀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战胜的强敌,趟过了一场又一场看似不可能的挑战,找到了一个又一个希望的火苗,然后…
…看着希望的烛火一次又一次地熄灭。
所有办法都已经试过了,无论是集结一国军队还是收割万人灵魂,无论是远古的圣造物还是矮人的尖端科技都无法杀死他。
当我将千辛万苦寻来的,甚至能为至高神明带来命定之死的箭头送入他的胸膛,却发现他仍然能够站起来之后,我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吗?
【是否参与塔罗战争?若赢得胜利,你的一个愿望将会成真…】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种可能性没有尝试过…
手中的【愚者】卡牌开始微微的颤抖,就如我的心一样,似乎是在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感到无比的期待。
…成为塔罗战争的冠军,获得那次实现愿望的机会。
之后呢?到了那时候【愚者】还能生效吗?我能够带着许下的愿望回溯时间吗?那个愿望能够杀死他吗?
不知道,这一切只有尝试过了才能知晓…
就这样吧,无需再顾虑什么了。
就此拾起希望的明灯,像一位真正的愚者那样不在乎脚下的风险与挑战,无忧无虑地踏上新的旅途。
走吧,希望这次的终点,有我要找的答案…
— — 回忆结束·回到布鲁茜视角 — —
我又一次被菜昴月话中的巨大信息量给搞迷糊了,陷入了长时间的头脑风暴中,好久之后才搞清楚他那一大段话中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呃,所以说你最后找到办法了吗?”
他指了指着远处那个倒在液态黄金中的无头尸体,笑着反问道:
“你说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