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上,我们真要去帝都吗?”炳炎紧紧跟着她的步伐,向着内室走去,长公主此时就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走向深处,炳炎也只好闭上嘴巴默默跟着。
夜幕已经完全吞噬了整片湖面,在整个湖面之上都很难看到一点点亮光,除月亮的一点反射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黑暗了,附近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居住,就算有也不会轻易浪费灯油在这无关紧要的日子里,但宅邸内的灯光从来没有这么亮堂过,和月亮比起来都有过之而不及,九龙的人将整个院子围满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定火把,等着他们的院长明彦钊出来。
而此时院长正发愁怎么处理被留下的这两条鱼,其中一条看着就已经快不行了,这要是真运到帝都恐怕半路上就没了,现在实在是犯了难,没想到自己会被这长公主反将一军,看来之后得调整一下战略了,没想到沉寂了二十年之后自己仍然不是对手,看来从小就在血雨腥风中成长起来的人还是更厉害一些,不过自己也确实低估了她,恐怕自己已经走错了这一步路,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后面再去赔礼示好也来得及,不知道她这一回,朝堂之上又要震荡多久了,恐怕能与她制衡的也只有几大家的势力了。不过自己想这些也没用,这鱼要是死在路上了自己估计也只能引咎辞职。
“你个老秃驴还在想什么呢,这鱼快憋死了你看不到啊?”熹然看着眼前呆住的院长只觉得好笑,这两条鱼在这水缸里面都快翻肚皮了这人还在这里发愣,看来是真的不想干了。
“你那点破事能不能处理好,把我都吓得一惊一乍的,你一个九龙院的院长这点小事就能把你唬住啊?当初跟我龙庙斗的精力呢”熹然借着酒劲直接怒骂道。
“他们皇室都一个样的,你今天派个小的给你打头阵我真以为上次是不是我下手重了把你脑子撞坏了,一天天的在你们皇帝面前转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样,这下吃瘪了吧哈哈哈哈。”熹然放声大笑,惹得一旁的下人只能捂着耳朵跑出去,他们是有权有势的人物,自己只是个下人可不敢妄议,更何况九龙的人还在这里,万一被这个理由捉去了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神官教训的是,只是不知道神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明某现在愁得很啊。”明院长回过神来,看到缸里的鱼在月光下一动不动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问我干嘛?我可不帮你这个老秃驴擦屁股,你害我害的还不够多啊,怎么没见哪次你来帮我,我可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熹然一听立马准备起身走了,反正自己也不损失什么,纯当来喝酒吃饭了,还能看一出戏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拍拍屁股走人咯。
“怎么,这么急着去边境?”院长随手招呼侍从过来,立马就有两人从院墙那翻越而进,在一旁候着了。
“少操心我,多操心下你自己吧,诶诶那谁,还有没有酒啊,再给我一坛带路上喝。”熹然掂了掂手里的酒,感觉好像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可现在连一半的路都没能走完,如果路上有美酒相伴那也没有多远了。
“你还敢喝?都醉成这样了不怕我在这里把你扣下?”
“你敢吗秃驴,我这可是巫女授意的,你要是没什么理由就把我扣下了,龙神庙可是能活活扒了你的皮!”熹然愤愤瞪着明院长,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那你还敢讨酒喝?赶紧走,别烦我!”院长摆了摆手,要他赶紧离开,外面候着的下人倒是松了一口气,湖主早就下令今晚只准开一坛酒,要是神官大人执意要带走一坛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哪个都没办法得罪。
熹然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的坛子,默默叹了口气,提起来喝了一大口之后就立马放到地上,打了个巨大的饱嗝之后拍拍自己肚子就想着大门走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白了那位断刀的小子一眼,仿佛下次就要把他身子骨打断一样。
“好走不送啊神官大人,记得替我跟边境的范将军问好啊。”明院长目送熹然走后立马用手捞出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把他放到月光下仔细端详起来,看了一会儿之后又丢回了水缸里。
“派人去湖中取水,把这两条鱼转移过去,派龙马送往帝都,湖水每三小时一换,直到这鱼活着见到陛下!”
“是!”两人听到命令之后立马翻墙而出,将院长的指令传达下去了,此时的院长站在两条鱼的面前,望着水中的浮雕出了神。
“但愿陛下能处理好吧。”院长喃喃自语着,回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那时陛下还未登基,也并不是太子身份,自己也只是小小院落中的一个陪读罢了,自己父母花尽关系才把自己送到这位皇子身边,但是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太子之位,整天都在钻研圣山。自己在宫中不能出去就对那些关于圣山的画册和书籍十分感兴趣,每次都会被书院的老古董们训斥,这时就会把这些推到自己身上来,导致自己没少挨那些老古董们的打,但是陛下每次都在自己打完之后捎点好吃的过来,有时是些精致的糕点,有时候就是点黄金宝玉,从来都没亏待过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陛下那时到了痴迷的状态,不厌其烦的骚扰自己的父亲希望能让自己亲自出去探索一番圣山,终于有一天彻底惹怒了他,罚陛下在自己院子里禁足三个月,以后若再提就再罚。禁足倒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惩罚,只不过他觉得是书院的人没能教好陛下,把当时书院的所有老先生都叫去骂了一通,这下才是两人噩梦的开始,书院的人可以说是二十四小时守着他们,把所有相关的书籍画册通通丢了出去,全部都换成了礼孝忠悌之类的书籍。得罪了书院的陛下别说是禁足了,现在连书房都走不出去了,每天都有新的先生来为他讲学,唯一与他作伴的就是书童和门口池塘里的鱼了。
陛下天**玩,怎么可能会放过门口的鱼呢,每天都让书童捞出几条放在盆里,自己读书累了就跑过去捏捏他们,这时鱼就会受惊溅起水花,此时陛下的脸上才有点笑意,但每次都会被一旁的老古董们训斥打断,所以导致每天观察鱼并汇报给陛下的就是一旁的书童了,想到这里,院长觉得自己还真是跟鱼有缘,自己这一生就跟这鱼一样,一出生就在宫里的池塘里,小时候被捞上来别玩,长成了就要被当礼物送去给陛下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陛下送给长公主的一份礼物,君心难测,圣意难揣。
此时的长公主已经和自己的儿子走到了露台之上,湖边吹来凉爽的清风轻轻拂过了二人的发梢,余管家立马过来将每个立柱上的油灯点亮,往前望去,湖面上波光粼粼,反衬着露台上的火苗,贝毛此时也识趣般的凑了过来,乖乖蹲在一旁,等着长公主发话。
“终究还是躲不过啊。”长公主拆下头上的簪子,瀑布般地长发立马散泄而下,微风轻轻吹过像是爱人的双手在抚摸一般,她期待了无数个日子的日常与做了无数次梦的爱人,再也回不来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当今帝国的龙帝一手造成,他离开了二十年,她就恨了二十年。
“娘亲....”一旁的炳炎看出了母亲的伤感,贝毛也在一旁默默地趴着不动,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乖儿,不必担心,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一直拒绝他的其实是我,我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长公主理了下裙子,直接坐了下来,一旁的贝毛见状立马把身子靠了过来,随后她便将整个肩膀靠在了贝毛身上。
“贝毛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我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他每次来找我都会给我带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来寻我开心,即便是大婚之后也是这样。”
“当年他辅佐你舅公登基之后,派人给我送了一只鹫鹭过来,说是营中不要的一只,但我知道是他花重金买下的,鹫鹭数量本来就较少,每年只产一胎,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要呢。”炳炎也顺着贝毛坐了下来,长公主顺势拉起了自己儿子的手,一点点地回忆着。
“我十分欣喜,小时候每次陪父皇前往军中观训之时,最期待的就是鹫鹭方阵,看着他们整齐地从我头顶飞过我就十分羡慕,我好羡慕那些大鸟,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帝都里面到处飞,俯瞰整个帝都,那种感觉是我一直想体验一次。”
“只可惜第一次体验就是为了逃出帝都,在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这座城市之前就被迫离开了,那时整个帝都一片混乱,西方公国勾结资助边境的几位将军杀回帝都,有几位皇子趁机一并造反,你舅公佯装书童逃了出来,趁乱逃到了我这里,我的叔父随即将我两送上鹫鹭,送离了帝都。等我被接回来之后,我只发现自己少了几个哥哥,大家都绝口不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次之后,你的舅公性格大变,以前看不进去的四书五经都能说出一二了,也越来越不愿意跟我一起玩了,很多时候我只能自己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鹫鹭解闷,后面我才知道,这天上飞来飞去的鹫鹭,都是一条条人命,飞来一只就是一个县长,飞走一只就是一个中军,父皇在边境杀了很多人,他自己也老了很多,也不爱来带我去看方阵了。”
“那是我第一次萌生了逃离那个地方的想法。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总是萦绕心头,我总是用尽办法离开里面,而外面的人却又拼了命的想挤进来,真是奇怪啊。我觉得是地狱的地方众人却觉得是天堂,这种落差感让我与父皇越来越疏远了,到后面几乎半年都见不到一次面,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自己太任性了点,恐怕那时父皇心中残存的一点温柔都在我这里了吧,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长公主摸了摸自己儿子炳炎的头,温柔的目光如月光一样照耀在湖面上。
“那娘亲,这次叫我们去帝都是有什么事吗,这次的阵势好像比以往的都大好多,我也从来没出过州界,不知道帝都是怎样一番景象。”炳炎的目光对上了长公主的目光,一个眼里充满了对帝都的憧憬与向往,另一个眼里只有无尽的悲伤和深埋在心底的愤恨。
“不感兴趣,所以我才一直拒绝。我早就已经当他死了。”那一瞬间,炳炎仿佛看到了一丝燃烧的火焰从自己母亲的眼睑之中闪过,如果有机会,恐怕她一定会真的出手。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九龙已经盯上我们了,虽然熹然师傅为我们争取了一些特权,但是也不够我们把所有人都安置好,九龙那群人肯定会竭尽所能来赶紧杀绝,这些人明明什么都没有错。”炳炎的另一只手握成拳状,砸在了自己大腿上。
“傻孩子,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不会久居帝都,时候到了我们就启程回来,帝都险象环生,各种势力盘根接错,每天都是勾心斗角,费心尽力也只能自保而已,我早就受够了那种生活。”
“更何况,现在九龙那帮人正忙着向陛下交差呢,不会贸然出手的,怎么着我仍是帝国的公主,这点分寸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不过正如你所说,确实要好好计划一下何时动身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跟我一起。”长公主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炳炎一眼。
“这是为何?”炳炎十分不解,自有记忆起自己就没有见过自己的舅公,虽然小时候一直知道自己家里好像是跟皇室有关,但是自己母亲,也就是长公主根本就没有提过,自己也一直就是当普通平民一样养大的,那些过来教书的先生倒是十分敬重母上,但是也仅仅如此了,自己不努力读书贪玩还不是被抓起来一顿揍,也没少挨这些先生的打啊。
“他准许我回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他肯定会千方百计将你留住。”长公主叹了口气,摸了摸炳炎疑惑的小脸,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你跟他实在是太像了,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放你回来。”
“像谁?父亲吗?”炳炎更加不解了,自己像自己的父亲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何至于不让自己归家,把自己留在帝都单纯为了缓解陛下的思念吗?哪有这种道理。
“是啊,你的父亲,我的兄长能登上帝皇之位,你的父亲功不可没,他既是兄长最得意的忠臣也是最信任的朋友,他们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但在某些方面又互不相让,常常为此大吵一架,可他是唯一一个不会招兄长记恨的人,就是这样一个璀璨夺目的人,让所有群臣都黯淡无光的人。”
“却还是死在了西方教廷手中。”说到这里,长公主的手狠狠捏住了炳炎的手,那股恨意,是炳炎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自己母亲身上感受到,仿佛这滔滔湖水都无法浇灭。
“也罢,你骑着贝毛先行前往帝都吧,我的院子无人可动,里面应该还有人在打理,我待会儿写几封信你一并带走,我既然回帝都一次,自然有些关系还是要走动一二,我也已经藏不住你了,恐怕兄长这次这么心急火燎的动作也是为了你,这是你我都逃不过的。”
“鸾鸟凤皇,日以远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往后就是你们的时代了,我的孩子,不可能会在帝都立足不下去!准备出发吧,明天一早你就动身,给九龙那边来个措手不及!娘亲一定会帮你在帝都打下一片天地的。”月光打在贝毛的翅膀上,熠熠生辉,只见长公主笑着摸了摸炳炎的头,随后起身骑在了贝毛的身上。
“贝毛,我们再去追一次月光!”言毕,把一旁愣住的炳炎也拉了上来,贝毛随即加速往湖中跑去,在平台边缘处振翅高飞,朝着湖中心的月光快速飞去,这还是炳炎第一次在月光下翱翔在湖面上,漆黑的湖面之中有着零零星星会发光的小鱼在闪烁着,从天空中看去就像是人类的烛火一样,贝毛加速刺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膜爆开,自己不禁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母亲的衣服,而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双手展开拥抱着整片天空,贝毛加速俯冲飞去湖中倒影着的月光,在快触到湖面的时候又猛地弹起,只是爪子上多了几条鱼,正是那鱴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