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
“...”
“还可以这样的吗?”
“......”
“理论上来讲我是不是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毕竟我跟下面那个看起来一模一样不是吗。”
“理论上来说可行,但这并非关键......”
千言万语自脑海中浮现又被狠狠地自喉咙中咽下,留下不知是无奈还是麻木的情绪伴随着简短的回答愈发强烈地盘踞在维尔林的脑海里,与身上未止息的灼痛感一同提醒着他,让他没有将目光从不远处黑色泥沼中围绕着扭曲怪物战斗的两道身影上移开。
若要用剧目来形容的话,眼前的情景毫无疑问已经进入了剧本的最高潮:
身缠火焰仿若故事绝对主角的青年手执长剑向着因为过度失血奄奄一息的怪物高高跃起,已然稀薄的光焰缠绕在他的身上,仅剩的苍白色火焰剧烈燃烧着,随着青年的动作自手中延伸,直到将修长的剑刃全部覆盖;依靠屏障的保护已经在扭曲者周围完成了秘术布置的少年牧师也终于完成了预想中的全部步骤,手指从腰侧装饰上的尖角上划过,伴着呼喊高举手臂手指甩出,自伤口中飞出的血液向着瘫倒的怪物飞去——关在维尔林手中铁丝笼子里刚刚念叨不断的白色鹦鹉也是发出了一声格外欢快的叫唤,激烈的动作闹腾得笼子晃悠不断,让提着笼子的维尔林一时间站不稳身子。
随着剑刃刺入,镌刻在整片广场上的魔纹骤然爆发出炽烈的光芒,青年旋身上挑撕开怪物膨胀的身体为那滴甩出的血液撕开一道狭长的创口,交叠如甲胄的结晶状骨骼随着血滴的到来迅速消融蒸发,青年顺着终于露出的窗口双手握剑猛地劈下将面前展露出的仍在蠕动的血肉披散而后踏步向前,只是片刻,青年深深地凿进了扭曲者庞大的身体里。
秘术的光辉自创口中爆发,扭曲者庞大的躯体骤然膨胀随后无声地炸裂成了无数飞溅的血肉,独留青年站在怪物原本躯体深处的位置,由他双手艰难捧起的网状结晶骨骼包裹着扭曲者依旧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血肉之中,一道消瘦的身影依稀可见。
那是在扭曲者身上收集而后还原的,一位来自奥丝罗兰的女士的“概念”。
他们成功了。
对此,狠狠拍打笼子试图让其中扇动翅膀蹦跶着发出尖锐爆鸣的鹦鹉安静下来的维尔林看着下面蹦跶着淌过遍地仍未消解的黑色泥浆走向青年的少年牧师,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笼子里鼓掌般挥舞着翅膀精神状态十分良好的白色鹦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是疲倦的叹息。
搞不好连改换形体这个步骤都不需要。
维尔林在眼前记录的世界停滞后放弃了报复性摇晃笼子来发泄内心烦闷的想法,顺着落脚房屋的房檐跳下,踏入随着停滞褪色只留下繁复灰白的记录中。
记录的权能能够让部分在道路上走得足够远的信者从记录中提取他人的片羽,构架出名为“赝偶”的构造物。这些赝偶的灵魂继承自记录中个体的意志,寄身于自记录中构架的虚假形体,也因此,赝偶们的“过去”往往是浑浊且敏感的,说不准什么情况就会让这些自记录中诞生的虚假存在对自我的定义产生强烈的怀疑,以至于撕碎他们虚假且脆弱的灵魂。
而让这样的赝品都没能产生任何自我怀疑的记录...无论是维尔林在这一手上的技艺足够优秀,还是如今他所见的这份记录抽象到连亲历者都难以跟记忆中的自己联想到一起,这之中的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让维尔林麻木到胃痛。
“哈克先生,你所见证的是一份来自沃利森领驻守的记录支柱使徒的记录...”
维尔林打开了手中鸟笼的开口,笼子中刚刚停下喋喋不休的聒噪鹦鹉在发现自己重归自由之后似乎是兴冲冲地准备借着这个机会以鸟类的身体尝试一下飞行,于是格外激动地快速扇动翅膀,在维尔林的话语中划过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抛物线后一头栽倒在因为记录终止而如岩石般坚硬的扭曲者血液上,摔得七荤八素,让维尔林本准备继续的讲述卡在了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没问题,我没问题。你继续就好。”
哈克伸出一只手——或者说举起了一只翅膀,向着维尔林挥了挥,随后扑腾着翅膀一个翻滚从地上爬了起来,以一种欢脱而嚣张的抽象步伐迈动两条小短腿在灰白色的地面上蹦跳着。
“我还需要点时间习惯一下。”
“...这份记录代表刚刚你我所见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是在记录的过程中经历了记录者‘一定的修改’,在故事涉及到的内容上并没有特别多的问题。”
“刚才那个你看起来...”
“哈克先生!你说的那些内容也是在‘一定的修改’的范围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维尔林骤然加重的语气让哈克理智地选择了终止这个话题。
白色的鹦鹉似乎终于冷静下来,沉默地停下脚步,等到牧师少年走到它的身边的时候,才跟着那身晕染着火焰的牧师长袍摇晃的衣摆一蹦一蹦地向前。
“记录只会留下记录者希望看到的部分,驻守这里的记录使徒哈尔帕是一位更倾向于你我这样特殊个体的记录者,所以刚刚看到的记录中并不会讲述一些在她眼中不必要的事物。”
维尔林停下脚步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笔记本翻开,另一只手点在纸张上画出秘术的线条。
“这是沃利森领,距离人类生存圈的西北边境最为接近的地带,两位源自不同支柱的使徒的领域在此相互重叠,成为了黑石官邸以外防备肃界的第二道防线...不久之前,不明来意的盗火者团体出现在了这里,刚刚的扭曲者只是他们牵扯注意力的弃子。”
“在两位使徒均被牵制在防线的时刻,驻扎在晖石镇的领地护卫队在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后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进驻的教会牧师以仪式借用了尊贵之人的力量,在城镇彻底毁灭前完成了对于扭曲者的镇压。”
残破的建筑在维尔林的讲述中抹上了格外浓重的色彩,砖石与花草被重新描画点缀,记录中被扭曲者毁坏的广场随着色彩的融入变得模糊,等到哈克再次看清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已不再是一片浸满黑血的宽阔广场。
曾经的城镇已然成为了废墟,蠕动的黑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扭曲者的肆虐哪怕是在使徒的领域压制下也不是只通过一场小孩子过家家般的一对一就可以轻易阻挡的,庞大的躯体只是挥舞肢体就可以将城镇内的房屋碾压成一片瓦砾,由盗火者们预先下达的指令也让它不可能简简单单地以某一个人作为目标。
“大概在一位记录使徒看来,与能够轻易摧毁整座城镇的扭曲者对等的‘舞台’不过是一片稍大的广场吧——他们的战场比起这些要大得多。”
维尔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哈克俯下身从脚下流动的黑泥中捞出一块沾染黑血的碎砖。
似乎由于定格在原地的“哈克”随着色彩的恢复消失,他也恢复了原本的身体。
粘稠的黑色泥浆即便宿主已然不再,仍旧带有生命一样蠕动攀附着周遭的一切事物,它们所到之处,花草枯萎,砖石千疮百孔,轻捻即碎。
与他面前这一切相比,刚刚所见到的扭曲者造成的“灾难”不过是条野狗在泥坑中打滚。
“维尔林牧师,”
哈克用力甩开黑泥将其踩在地上看向手掌,曾被附着的部分肉眼可见地透出一片鲜红。
“按照你刚刚说的,记录展示的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吗?”
“很高兴这次你记住了我说的话。”
对于记录的修改已经完成,合上笔记本塞回胸前的口袋里,维尔林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刻意拿捏的腔调。
“哈克先生,记录的本质即是情感烙印的过去。以权能为媒介,通过记录者本身的情感将其所见证的事物烙印在记录中,构成一个虚假而真实的存在。”
“——换言之,记录可能因为记录者的倾向有所侧重,但是所记录的‘事件’必然已经发生,这是尊贵神裔刻印在支柱上的根本,哪怕是那些从支柱上盗取神裔权能的盗火者们也无法绕开。”
“对抗扭曲者的战斗只是象征着沃利森领驻守的人们与盗火者团体战争开始的号角,毁坏比起重建要简单太多,许多人在这场到现在都不清楚来由的诡异战争中失去了性命。”
在提灯摇晃的嘎吱声响中,维尔林直视着哈克的双眼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举起手搭在了哈克的胸口上。
“那些牺牲者中也包括你,哈克先生。”
指尖所触及的心跳带着灵魂的回响,缠绕于维尔林身上的火焰流淌着,顺着他的手臂注入哈克的身体内,以防可能到来的动摇撕碎哈克的灵魂。
迷茫,疑惑,而后恍然,指尖传回的触感让维尔林仔细斟酌着语言。
“在现在的你所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哈克·芬里尔在一场超出了他能力范围的战斗中失去了生命,作为缄默牧师的维尔林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保护了他的灵魂,换来了你借助赝偶的躯体找回过去的机会。”
“哈克先生,这是我的巡礼,也将是你的新生。”
升腾膨胀的火焰席卷了周边的一切。
当灼人眼眸的火焰散去,二人已经回到了一片朦胧的昏暗里,回到了小教会的祈祷室中。
维尔林反手拨开哈克仍搭在他头上的手,将手中的笔记本塞回口袋,从腰侧解下提灯放在了哈克的手中。
“你需要时间调整状态,在你的状态稳定下来后,我会陪你到周围看看的——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为你准备房间。”
“...嗯。”
祈祷室的小门打开而后关闭,随着脚步声的远去,纷乱思绪的终点终究是一阵沉默。
唯有提灯中的橙黄色火焰投出跳动的光影,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