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梓……你刚才说什么？”
我一定是听错了。
“公主……您是第一个被流放到这片土地上的人。”
梓的话不停地撼动着我的内心。
“不可能……”
“……”
“怎么可能啊，小黑她明明、她明明一直和我生活到今天啊！”
从那一天我被她捞上来。
到我们一起找水找吃的。
一起遮风避雨遇到小咕。
怎么可能！
短暂的沉默之后。
“那么，在下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么？”
“什么……”
“霍特大教授说，人类在极端的环境之下很容易出现精神方面的幻觉，容易把自己做的事误判为——”
“才不是！我明明、我明明——”
我打断了梓的话。
但是，自己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我明明——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梓接着说道：
“那么就冒犯了，请问公主如何证明有这么一个小黑？”
“我、我——”
明明可以说出来的。
但是自己的舌头，却不受控制地吞吞吐吐。
因为我在颤抖。
因为我在……害怕。
“公主见过那个小黑的样子么？”
没有。
“我的眼睛怎么可能能看见她，但是我们隔着一座山用骨头架子——”
“那……看不见的话，公主应该有和她有肢体上的接触吧？”
没有……
“她也和我一样……被她碰到的人都会死所以她才会被流放啊！”
我听见梓轻声的叹息。
就像她曾经原谅我的任性一般。
“没有肢体接触，那么公主，在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的声音也是直接出现在公主你的脑海里的对吧。”
“是这样……但是那是因为她说她的声音难听所以用的意识——”
沉重的叹息。
仿佛为了击垮我脆弱的辩驳一般的，沉重的叹息。
“公主，独自生存到现在，辛苦您了，您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这是在下的失职，今后一定——”
那就像是认定了我产生幻觉一般的叹息。
“不是！小黑她还找吃的给我，她还去杀了魔物来给我，那个肉很难吃但是确实能吃——”
我不停地想要解释，想要证明。
小黑是存在的。
“公主，请问……杀了什么魔物？”
“那个贝、贝、贝希什么……就是那个……对了！贝希摩斯，就是贝希摩斯！”
“公主。”
与我的慌乱不同，梓的声音异常的冷静。
“你知道……贝希摩斯是什么魔物吗？”
“我……知道啊……不就是比狮子和老虎都要强的魔物吗……”
小黑是……这么告诉我的。
“比狮子老虎都要强……是那个‘小黑’说的吗？”
梓加重了“小黑”的咬字，让我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害怕听见，与自己的认知所不同的——
“贝希摩斯巨兽，身如群山，通体漆黑，以山岩为食……”
梓开始说着，我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不……其实……是内心不愿意听明白。
“……这样的魔物，可以轻易毁灭一个规模不大的国家，的确比狮子和老虎都要强。”
这样的现实……
“不、不会的、不会的，我明明、我明明——”
“公主。”
梓轻声而又温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们回去吧。”
回去——
这个时候，我因为震惊而麻木的感觉才真正回到了我的身体。
我感觉到了，我的手上还抓着那件斗篷。
我要送给小黑的斗篷。
“等一下！梓你看！”
我将斗篷举了起来，努力地摇晃着，想要证明。
“这是……”
“我用藤蔓和树叶做的！要送给小黑的衣服！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让她三个小时以后才回来！现在三个小时马上就要到了！再等一会儿，她回来的话梓你就明白了！”
就是这个！
只要等到小黑回来，那么所有的问题就解决了！
我们就可以一起——
“很独特的衣服呢，公主您的手艺比以前更加进步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呢！”
“意思也就是说——三个小时之前，那个‘小黑’都还在公主您的身边，是么？”
“啊，是啊！”
“公主。”
梓的声音，无比的平静。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了。”
却又无比的，刺耳。
“你说……什么？”
“这里只有您的脚印，从北方延伸过来，再无其它。”
“这不可能！”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睁开眼睛，自己亲自确认一下。”
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可以听见周围的骑士们隐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不！要是我睁开眼的时候小黑来了怎么办！”
还有，梓是不会骗我的。
不会骗我的。
那么——
不！
明明——
“除了您的脚印之外，只有许多巨大的坑洞……”梓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变得无比的严肃，“请问您是不是经常感觉到这附近有震动，或者什么异常巨大的动静？”
“有啊……但是这个——”
结果，梓没能等我把话说完，就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地喊道：
“所有人员准备撤离！”
“明白！”震耳欲聋的听命声。
“诶？”
“公主，您一个人能够躲开灾厄实属不易，趁着灾厄现在没有在这里，赶紧离开吧。”
灾厄？
这件事情和灾厄有什么关系？
震动？
震动是灾厄发出来的？
但是这不正说明了小黑一直都在带着我躲开灾厄吗？
“等一下，我不走！”
就在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过，吹起了我身上的斗篷，和我的头发。我不由得抓紧了手里准备送给小黑的斗篷。
下一刻，我能感觉得到。
梓将我护在了怀里，帮我抵御了吹来的狂风。
“失礼了，请问公主还有什么要求么？”
听见了这个声音，我不由得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
说出我的要求。
“我要在这里……等小黑，她马上就会回来了……”
“……”
“小黑她……从来都不会违背我的要求……”
“……”
“所以……她一定会回来的。”
又是短暂的沉默。
“其余人先回船上待命！随时准备接应我和公主！”
“骑士长！要是——”
“执行命令！”
“是！”
于是，我听见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远去了。
一滴冰冷的雨，从空中坠落，滴到了我的脸上。
一滴接着一滴。
然而，下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只有越来越大的雨打在这片土地上的声音。
我已经渐渐地开始习惯了的，每一个夜里所淅沥的声音。
一定是梓展开了魔法屏障，那是她擅长的魔法之一。
“如果公主要等，那么我就陪着公主一起。”
与小黑不同的温柔，带着小黑所没有的成熟。
“这是在下身为公主的近卫骑士长所许下的……誓言。”
“谢谢……”
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放开了我的身体，我却能感觉到她站在了我的身后。
接下来，就是等小黑回来了。
等小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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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巨大的冰柱从天而降，将我身边的地面直接掀了起来，与漫天的飘雪应和在一起，形成了凛冽的冰晶。
然后是巨大的身躯从空中扑下，两只爪子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巨大的嘴露出锋利的獠牙，直接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然后将我整个摁在了身后的冰壁上，发出足以摇晃大地的震动，碎掉的冰壁从空中掉下，砸在了我和她的身躯上，碎裂为无数的冰尘。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你这家伙！）”
咆哮声直接在我的脑袋边炸响，金色的电光自她头顶的尖角上轰鸣，在我全身炸起了耀眼的电光。
四射的雷鸣将周围的一切都撕裂，在地面上撕开无数向着四面延伸的，几百米长的裂痕。
哪怕电闪雷鸣，哪怕冰利似剑，这些对我，都没有作用。
她的利爪与尖牙试图撕开我的身体，但是却没能做到。
“吼——（放开——）”
“吼吼吼吼！（除非你死！）”
我用爪子抵在她身体表面，那些散发着蓝色辉光的坚硬鳞片上。
用力！
原本将我压制在冰墙上的她被我反推了回去，我顺势用一只爪子抓住了她的身体，然后用力将她反摁在地上，砸碎了原本形成的冰晶。
“吼吼吼！（放开我！）”
她不停地挣扎，这个地面不停地震动。
爪子在我的胳膊和身躯上划开一道又一道闪耀的火花，将周围的地面与尘土掀得满天都是。
尾巴不停地抽打着我的头颅，闪耀的电光不断在我身上炸响，飘散的冰晶形成一道又一道几乎与我的身体相仿大小的冰锥向我刺来。
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我抬起另一只爪子，用力刺了下去。
刺穿了她身边的地面，我根本不需要的锋利爪子就这样轻易地没入了地面。
“吼吼吼吼。（我还要回去，还有人在等我。）”
“吼吼吼吼吼！（是啊，还有人在等你！但是已经没有谁在等我了！）”
她这样吼叫之后，停止了挣扎。
她原本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红色眼瞳在这一瞬间熄灭了大半，就像是在风中摇曳的小火苗。
巨大的狂风刮过，满天冰尘在这一瞬间全部消散了，但是乌云却未见减少，反而在不断地聚集，似乎是要下雨了。
我顺着狂风刮来的方向看去，一条比爪下的她还要巨大的龙从遥远的山石那边飞了过来，满身金色的鳞片哪怕没有阳光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炙热如同阳光一般的双瞳静静地盯着这边，巨大的双翼所掀起的风浪从这里也能直接感受到。
这不是……有么。
我放开了已经不再挣扎的她，转身展开双翼，头也不回地向着依米所在方向飞去。
狂风重新降临乌云密布的天空，灰暗的乌云缓缓地下沉，密集的雨滴自天空降下。
于是。
在那里。
我所看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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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越来越大了。
我感觉不到了。
雨，越来越大了。
我感觉不到了。
我和梓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很久了。
多久了呢。
不知道了。
我没有说话，梓也没有说话。
只是听着风声呼啸，只是听着雨滴坠地。
我不想听这些，我想听的是——
“小黑……”
“……”
“小黑……”
“……”
没有回应，只有梓平静的呼吸声。
雨越来越大，风越来越大。
没有吹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却不住地颤抖。
没有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却无比地冰冷。
“小黑……你在哪啊……”
三个小时，已经到了啊……
“小黑……你答应一声啊……”
那个温柔而又笨傻的声音，却没有如约响起。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这是我的幻觉？
不可能，那一天，那一天我明明，明明通过那根骨头架子感觉到了。
通过那根骨头架子？
小黑送我的贝壳，已经找不到了。
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我根本没有碰到她。
我根本没有听到她。
我根本没有看到她。
但是我却坚信着，她一定在，她一定在我的身边。
因为脑海里有她的声音。
但是。
现在，已经没有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满天的暴雨淹没了。
梓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守候在我的身边。
怎么会这样？
那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们相遇，我们一起为了吃、穿、住、用而努力。
我们相遇，我的一起喜、怒、哀、乐。
我们编制的衣服。
我们找到的水流。
我们烤过的鱼。
我们种过的马铃薯。
我们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在漫漫长夜里对着满天星星许下的诺言。
难道都是假的吗！
“小黑！”
控制不住的情绪，在狂风中升起，在暴雨里翻腾。
“你给我出来！小黑！”
如果不是假的。
“为什么不回答我！”
那么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现身。
“说话啊！小黑！”
遇到危险了吗？
“说话啊……小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给我回答啊……小黑……”
是我让她到其它地方去的？这是惩罚么？
“出来啊……回答我啊……小黑……”
因为我的任性？
因为我……没有好好地说出来吗？
“小黑……你在哪里啊……”
不是说好了。
“明明……明明说好了的……”
你想做的事。
“我一声令下……”
是呆在我的身边。
“你随叫随到吗！”
难道都是假的吗？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小黑！”
撕心裂肺的吼叫，滴水未沾的喉咙最后的嘶哑。
“你个笨蛋！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
声音在呼啸中化为低声的啜泣，泪水与雨滴混在一起，向地面述说着传达不到的悲鸣。
“小黑……”
头好疼。
“你在哪……”
我错了。
我不应该任性的。
你回来吧……
意识。
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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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我所看见的是——
“出来啊……回答我啊……小黑……”
不停地哭泣着。
“小黑……你在哪里啊……”
不停地叫喊着。
“明明……明明说好了的……”
已经痛苦无比的依米。
“我一声令下……”
还有她身边的，我不认识的女性。
“你随叫随到吗！”
以及远方海面上的船。
“小黑！”
和那一大群的人。
“你个笨蛋！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
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小黑……”
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哪……”
最后晕过去的依米，被她身边的女性抱在怀里，然后向着海边的船跑去。
我躲在云层底下我平时用来记日记的那座山的半山腰后面，依靠飞行将自己固定在这个高度。
暴雨冲刷着我的躯体，从残破的双翼上流下。
我没有出去。
依米能接纳我，是因为依米看不见我。
而那些人类，是不会的。
因为我所犯下的错。
找上我的那条龙。
山壁上我曾经刻下的文字。
已及那些来接依米的人。
都在反复提醒着我。
人类是不会原谅我的。
我的错误。
我在这里，不知所措。
只能看着那个女性在一群人类的簇拥之下，把晕过去的依米抱上了船。
这样好吗？
我不知道。
回去会更好吗？
我不知道。
船已经开始动了，掉头向着南边离去。
我没能动一下。
——是啊，还有人在等你！但是已经没有谁在等我了！
那条龙的嘶吼，仿佛就在身边。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
因为我的错，我所犯下的错。
“有魔物在攻击船！”
诶？
我听见了那些人类的呐喊声。
我看见了，在暴雨中翻腾的海面。
那一抹蓝黑色的身影。
“咕噜噜噜噜！（把依还来！）”
————————————————————————————
依被带走了。
被没见过的人。
黑没有在。
她在。
她没来。
所以，我来。
我撞向了木头。
我躲开了攻击。
撞。
头很疼。
掀起海浪。
没有作用。
撞。
头很疼。
撞。
木头正在远离。
疼。
撞。
依要被带走了。
人在打我。
撞。
好痛。
血在海里飘……
撞……
好痛……
头好痛……
身体好痛……
流血了……
撞……
木头……没有……变化……
撞……
好……沉重……
游不……动了……
撞……
血……
木头……远了……
在……下沉……
光……血……
沉……
依……
————————————————————————————
“依米走了，小咕消失了，依米走了。第四十三万五千七百五十二天。”
我的错误。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