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用胳膊抱着鱼和火一起回去的时候，依米已经把水浇完了，正静静地坐在那几块巨大的山岩的阴影之下。
“小黑你也太慢了吧……”
“抱歉……”
我将燃烧的火堆扔在地上，然后用胳膊捧着鱼和树枝，小心翼翼地递给依米。
火是在海边就请小咕点燃了的，至于我为什么敢用手直接捧着过来——
除了我发现自己的确还是不怕火烧之外，就是依米专门编织给我的那件斗篷在海里的时候已经全数散架了，只剩下一两根藤蔓和残留的树叶挂在我的身上了。
“我记得小咕抓鱼很快的啊，为什么会用了这么久？”依米接过我手上的鱼和树枝，依旧不太熟练地用树枝将鱼给穿透，同时发出了疑问。
“我本以为我也可以的……”
至少，有了这副身体之后，我也一度以为我可以的。
然而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小黑你自己去抓的鱼？”依米慢慢地将两条鱼串好，然后顺着火焰散发的热度靠近了火堆，然后将鱼放在火上烤。
与第一次烤鱼时的惊慌失措不同，现在的依米至少能够保证把鱼稳稳地拿在手里了。
记得过去在海边烤鱼的时候，依米曾被突然冒高的火苗给吓到，直接将手里的鱼给扔进了海里，虽然小咕似乎很开心地把鱼给吃掉了就是。
“我抓不住……最后还是请小咕帮的忙……”
虽然接受了小咕数不清的嘲讽就是……
“唔……毕竟小咕基本上就生活在海里呢，她擅长这样的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依米一边扭动着手里的树枝让火焰炙烤着鱼的各个部位一边同我说话，但是动作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一会儿，当鱼的身上炸开了轻微的噼啪声的时候，混着焦黑的鱼油滴落到火焰之中，引起了一窜一窜的火苗。
“来……虽然想这么说。”依米刚伸出左手准备将鱼递给我，但是又马上收了回去，轻轻撇开了头，“这个也还是由我来喂吧……只管张嘴就行了。”
然后，慢慢地将鱼又举了过来。
但是……好像有点高了啊……
我只好试着踮起脚尖，用嘴去咬依米左手上的烤鱼。
撕下了一小块肉，然后试着用牙齿咀嚼了两下，然后咽了下去。
一股奇怪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唯一能说的，就是和烤马铃薯不一样吧？
“说起来……小黑你觉得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啊？”
依米晃了晃手里的鱼，淡淡地问道。
“进步……”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有些难，因为虽然依米烤的鱼我吃过很多次了，但是那个时候都是连土带鱼一起整个直接吞的。
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味觉，所以根本不知道烤鱼是什么味道。
真要说起来的话，今天这一次应该算是第一次吃到依米烤的鱼吧，至少是“感觉到味道”了。
然而我并没有相关的判断……进步与否也根本无从说起。
因为对于我而言，这些都是过去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我不知道。”
我试着踮起脚准备再咬一口，结果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依米把烤鱼稍微举高了一些，我勉强伸出舌头才能舔到一下。
“不知道？意思也就是说没有差别，进步不大喽？”
我轻轻跳了一下，总算又从依米的手里咬下一点烤鱼肉。
“不是……并不是这样的……”
因为根本没有办法形成对比，就味道而言，这算是我第一次吃到依米烤的鱼。
我轻轻地跃起，结果扑了个空。
“那……是什么样的？”
因为依米淡然地将烤鱼突然换了个位置，从我的前方移到了我的右方，于是跳起来的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咬到。
“是……我说不清楚……”
我转向右边，然后再次小跳了一下。
“……”
结果依米只是沉默着将鱼又快速移到了左边，跳起来的我又只不过是咬到了空气而已。
依米的手怎么一直在动？是因为闭上了眼睛之后难以把握我的身高和所在位置的原因么？
“我只是……”
跳起。
“只是？”
咬！唔呃……没咬中……
“……只是觉得依米你烤的东西，应该都很好吃吧。”
曾经的我没有味觉，但是现在有了。
但是，因为没有任何的经验与对比，味觉对于我而言，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么说的话，或许在我的嘴里扩散到舌尖上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味觉也说不定。
也有可能那就是味觉，只不过是我根本不懂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依米烤的马铃薯和鱼，一定有着能被称为“好吃”的味道吧。
因为当初依米觉得从那些枯木上摘下的野果不好吃，也觉得贝希摩斯的肉很不好吃，所以才会想要吃鱼和马铃薯的吧。
那么，经由依米的手所烤出来的鱼和马铃薯，一定会好吃的吧。
于是，就在我准备再次跃起去咬依米手上的那串烤鱼的时候，依米突然将手的高度降低，将烤鱼直接送到了我的嘴边。
“这是对小黑你昨天吃烤马铃薯时的回礼，谁让你昨天突然就做那种事情的……”
依米红着脸将烤鱼往我的嘴里送，我也就张嘴咬了一口。
“什么事情？”
昨天的话……记得也就是依米说要喂我吃马铃薯，结果就突然红着脸对我发了一顿脾气。
还是想不明白。
“……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小黑你究竟是笨呢？还是单纯呢……”
依米的脸依旧红红的，但是却没有像昨天一样对我发脾气，只是对着我笑了笑。
嗯……依米偶尔也会这样呢……
会表现出不同的情感，完全无法预测。
等我将鱼肉咽下肚之后，依米又将鱼肉递到了我的嘴边。
她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却像是能看见我一般。
“依米你不吃吗？”
并且，依米一直在喂我，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烤鱼却一点没有动。
“吃啊，这不先把小黑你喂好了，不然感觉你自己都没有办法吃东西。”
“可是我并不需要吃东西啊。”
“……不吃怎么行。”
“不吃也可以的。”
“……”
依米只是沉默了，然后继续将烤鱼往我的嘴里送，同时自己也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着另一条烤鱼。
我们就这样突然沉默到了两条鱼都被吃完为止。
依米将两根树枝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擦拭着我的嘴，手指在我的侧脸上轻点。
帮我捡掉了黏在上面的鱼肉屑，最后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掐住了我的嘴：
“真不知道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说点中听的话呢……”
“握也不止道啊……”
说话什么的，对于我而言也还是太难了。
“不过啊……”依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从我的嘴边移到了脑袋上，隔着头发轻抚我的脑袋，“……慢慢来吧——小黑你怎么湿得这么厉害？”
“因为我下海抓鱼了啊。”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游完泳了之后要洗澡？”
“……用海水洗……不算么？”
我试着微微抬起头，侧着观察依米的反应。
“当、然、不、算、了！”
结果依米说着就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顺着我的手臂向下滑，最后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又突然向上摸了摸我的胳膊和肩膀：
“等等……小黑你的斗篷呢？”
“掉在海水里了。”
“……”
我看着依米好不容易才恢复的脸又“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然后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扣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向前走去。
“诶诶诶依米我们要去哪里？”
“跟我来就对了……不对，水沟在哪里？”
“不是这个方向啦……”
“那就赶快给我指明方向。”
“是……请往右转……”
“等……我们应该先拿石碗，我记得我刚才浇完水放在马铃薯地的旁边了——”
“那么就要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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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
到了河沟边，依米只是下达了这个命令，我也只好乖乖地蹲在了河沟边。
“小黑啊……我现在来跟你讲一个事情。”
“什、什么事啊？”
依米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的严肃，让我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蹲在河沟边，等着依米的下一步动作。
“小黑，记住了，头发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是很重要的。”依米解开了绑住我头发的那件破衣服，然后用手将我的白色长发轻轻地捋直，“而海水有多伤害发质你知道吗？”
“不知道……”
“小心头发掉光啊……”
“会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因为曾经的我，并没有头发。
“如果你再这样迷迷糊糊地下去，会的啊……所以，对浸泡过海水的头发的清洗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同时也要对身体进行清洗。”
“这样啊……”
人类的身体，需要注意这么多复杂的东西啊……
于是依米用手从河沟里捞了一把水泼在了我的头发上，轻声问道：“凉吗？”
“不……”
虽然有点感觉，但是并没有其它的了。
“那就好。”在确认了我的话之后，依米开始将更多的水泼到我的头发上，和上次一样淅淅沥沥的感觉从头顶落到了我的身上，“要是把小黑你这么美丽的头发伤到了的话……”
美丽……么？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词语会用来形容我身上的东西。
因为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魔物而已。
依米一边温柔地用水清洗着我的长发，一边在我的身后说道：“可惜这里没有热水啊药膏啊什么的可以拿来护理一下，连块毛巾都没有，炼金术我学得也不多……只能靠这样的方式来清洗了。”
果然很复杂啊……已经开始出现我没有听过的词汇了。
这段时间里，我们依旧没有言语。
只有阳光铺满地面的暖意，只有风拂过泥土的声音，只有依米拨弄水流的清澈，只有我们坐在这里的呼吸。
直到依米将我的头发洗到她满意为止。
“呼……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把身体给洗干净了。”依米一边说着一边将水泼到我的肩上，轻轻地抹在我的脖子上：“能受得了么？”
“可以啊？为什么又问了一遍？”
“洗头和洗澡又不一样……”依米只是轻声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开始轻轻地清洗着我的脖子和肩膀。
只不过在摸到我身上的那些黑色斑块一样的部位的时候，依米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
“小黑你身上的这些……怎么摸上去像是……石头？”
“这个嘛，我毕竟不是人类啊……”
似乎我身上这些形如鳞片一样的黑色斑块就是我以前的身体表面的东西，虽然我并没有鳞片。
“小黑你的手臂好细啊……明明比我还细，究竟是怎么举起那么大块的石头的？果然因为不是人类么……”
依米一边清洗一边轻轻地捏着我的手臂，有些惊讶地说道。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么……那么这个、这个翅膀也帮你洗一下吧？”说着依米的手指就从脖子向下滑，攀上了我背部单翼的根部，顺着表面轻轻地滑动。
“这个应该不用吧……”
“反正不也是小黑你身体的一部分嘛，上面也残留有盐，一起洗了就行了。”结果依米似乎并没有听从我的意愿，只是将水泼到了我的单翼上，然后用手开始轻轻地揉搓着单翼的表面。
从依米开始帮我洗身体的时候就总是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从依米的手指与我的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扩散到我的全身。
怎么说呢……好像是在颤抖的感觉。
不是依米在颤抖，好像……是我。
怎么了这是……
“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呢……”依米的轻笑声从我的身后传来，“第一次帮除了妹妹以外的人洗身……洗澡，结果还洗了这么奇怪的东西。”
“是、是吗……”
“是啊……这种体验还真是难得。”
依米轻轻地用手敲了一下我的单翼，然后两只手就滑下来按在了我的背上：
“感觉小黑你的皮肤除了那些黑色的部分之外也挺好的啊……滑滑软软的。”
依米一边用水清洗着我的后背一边说道，而我则是尽力去适应那股一点一点扩散到全身的感觉。
“这样啊……”
“从刚才开始小黑你的语气就像是第一次知道一样诶。”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这副身体，也有如此像人类的地方。
“就像依米的一样？”
毕竟我的这副身体，和依米的很像。
因为在外貌上，都是“人类的女性”啊。
“我……好啦不跟你贫嘴了，洗完了后背的话就是——”
结果依米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手也迅速地离开了我的后背。
“依米？”我试着呼唤了她的名字，但是依米并没有反应。
就在我准备转过身去的一瞬间，依米用手摁住了我的脸，阻止了我的动作。
“前面自己洗……”
“前面？”
我不太明白。
“……”
但是依米依旧沉默着。
“依米？”
“我说胸部就自己洗啦！”
我再次呼唤她的名字，结果她只是加大了声音回答了我。
背对着依米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总觉得她的情绪和刚才有些不一样。
就像每一次脸红——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怎么洗啊？”
不仅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洗过，不如说是我的身体也是才变成这样的。
“……”
“依米？”
短暂地沉默之后，依米轻轻地开口了：
“小黑你确定……你要我帮你洗吗？”
“抱歉，因为……我也不会啊？”
“不是这个问题啊……”
“嗯？”
“变得奇怪的话……我也不管哦……”
“什么……意思？”
依米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于是我听见了哗哗的水声，然后感觉到了依米将她的双手放到了我的背上。
然后，慢慢地往我的身前滑。
最后，轻轻碰到了我胸口和依米胸口一样的突起上。
之前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强烈了一些，就仿佛石头掉进海里所掀起的波纹，荡漾到了我的全身。
下一步，依米沉默着将两只手按在了我的胸口上。
“唔……”
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轻轻哼了一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人类的身体特有的反应么……
“别、别发出奇怪的声音啊！”
依米的手在一瞬间抽回了我的身后，大声喊道。
“抱、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也是与其它的感觉都不同的感觉。
“算了！洗其它地方！这尾巴……跳过啦！”
结果依米在喊了两声之后放弃了清洗我的尾巴，对此我也只能表示认同。
我盘在身边地面上的尾巴上带着无数锋利的尖刺，依米如果真的把手放上去，是绝对会受伤的。
于是，依米的手就开始向下移，绕到了我的大腿上——
“啊啊啊都是小黑你的错！下面的部位自己洗！”
结果依米突然大喊了一句之后，就停止了动作。
转而开始用那块破掉的衣服帮我把头发束成一条长长的马尾，但是动作明显一反之前的轻柔，变得十分的用力。
这似乎是她心情不好的征兆。
“依、依米？”
我本来想扭头看看依米的，结果她直接一掌按在了我的脸上，将我的头推回去面朝前方。
“不、许、乱、看！不、许、乱、想！不、许、乱、动！”
只有这个语气，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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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依米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脸也红得很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允许我靠近她。但是她说她没有生气，依米果然是个很特别的人啊。
只是依米在帮我清洗身体的时候确实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人类清洗身体的时候都是那样的话，果然还是很辛苦呢。
我觉得我应该向依米学习怎么洗澡，或许我不会清洗身体才是她生气的原因吧。
就算是第四十三万五千七百九十一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