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我想起来了。
虽然我确实不熟悉，但是我确实是听过她的声音，但也仅仅只是听过她的声音而已了。
那身挡住脸的白色斗篷……是礼乐。
就是舞勺一直提起的那个“副领队”，曾经在山脚下与我打照面之后就对我发起攻击的人类。
她为什么在这里？不对，今天她没有和舞勺到那边看我的日记就是因为到这边来了么？
我很想躲，但是已经没法躲了。
因为她毫无疑问地看见了我，虽然现在很黑，但她应该能看见我。
并且她那双金色的眼睛……那究竟又是什么情况？
接下来，她擦燃了手里的火光，一团燃烧的烈焰出现在了她的手里，淡淡的辉光反而让她的身影与阴影更加的接近。
“没有敌意么……还是说这是你的伪装呢？”礼乐将手里的火光举到身前，幽幽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什么啊？”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为什么要有敌意？
不如说她没有向那天一样地直接对我发起攻击我已经很感谢了……
“说起来……”她将手里的火焰往我的方向递了递，略微沉吟了一下，“你毫无疑问不是人类，但世界上居然有你这样的魔物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真要说的话，确实是有。
毕竟小咕也好蓝雪也好我也好都不是人类，但是按照蓝雪的说法，我们都可以变成一幅与人类接近的样子。
但是说到底，这都不是我们原本的样子，或者说真正的样子。
小咕是海洋的霸主利维坦，蓝雪是强大的龙，而我……则是人类口中的灾厄。
“我很好奇，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
“你在欺骗长公主殿下么？”
“诶？”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我也很想知道，你会撒谎么？”
“诶？”
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你很奇怪。”
“依米也这么说过……”
“你说的是‘依米’么，你能够说人话，你对人类的礼仪知道多少？”
“依米教过我一些……”
“近卫骑士长殿下没有与我们同行，我觉得这一点很不合理，但是她又提到过你的名字，加上长公主殿下的眼睛是不能随便睁开的，我就在想你究竟有没有欺骗长公主殿下。”
“我只是……”
我究竟有没有在欺骗依米呢？
曾经的我撒了很多的谎，为了避免依米知道我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东西。
后来我准备坦白的时候，我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于是，那就成了一个再也没有被提及的过去，一个被我刻意忽略的谎言。
“我……”话并没有到嘴边，因为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摇曳的火光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扭曲了周围的黑暗，扭曲了她的身影，却没有扭曲她的嗓音。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是想办一个没有晚茶的茶话会么？”
船舱的出入口突然响起了熟悉而坚定的音色，我急忙转过身去看着那个方向。
依米正一只手扶着船舱壁，静静地站在那里。
“依米！”我急忙踩着用木板搭成的斜坡小跑到依米身边。
只要有依米在的话，就没有问题了，依米知道要怎么和人类交流。
“长公主殿下。”礼乐依旧将兜帽取下，像上次一样对着依米行了一个礼，然后又很快地将兜帽带上了。
“好了，看起来这场茶话会注定不会很有趣了。”依米轻轻地抬手搭在我的肩上，随意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应该是在那边研究那些文字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都是学术研究，来这边也一样。”
“一样？这边有什么值得你研究的东西么？”
“魔眼。”
当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感觉到依米的身体似乎紧绷了一下。
“你想研究这个？你不怕死么？”依米嘴角微弯，挑衅一般地笑了笑。
“我是来验证师傅的理论的，死只是放在那之后的事情，并且我未必会死。”礼乐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因为我也一样，长公主殿下。”
那一瞬间，她手里的火光在一瞬间变得更加的炽热，却依旧不及她金色的眼瞳里那火焰一般明亮的光芒。
“你也一样……”依米稍微沉默了一下，似乎对她的话语也很惊讶，“你也有魔眼么……”
“是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看见她的那双眼睛的时候会想起依米。
因为那也是魔眼么？
“你能控制么？”
“……能。”礼乐在回答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依米的情况。
“那挺好啊，能做到这一步，还需要研究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礼乐突然陷入了沉默，依米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将我搂得靠近了她一些。
“长公主殿下，师傅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研究帮助您的方法。”这句话伴随着沉重的海风，从我们身边吹过。
“你就是成功的例子是么？”
“是的。”礼乐依旧微微抬头，只是眼瞳里的光芒已经不再似刚才那般明亮，“魔眼是否容易掌控，与拥有者本身，以及魔眼的强度有关。”
“所以你的魔眼是？”
“在目视的目标上施加热量。”
“……”
短暂的沉默之后。
“真好啊……”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依米发出过如此绵长的叹息声了，像是把过去的种种都一起吐了出来，化为一种悲伤与无奈。
“……”礼乐没有回话，我也只能是用头蹭了蹭依米的身体，希望她的心情能够好一点。
因为我不怕依米的魔眼，加上依米几乎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我都几乎快要忘记了。
那是一双可以随意夺走生命的眼睛，是依米被流放到这边的痛苦来源。
“不过如果没有这双眼睛……”依米将我的头揽到了她的胸前，一股淡淡的气味卷携着微微的柔软贴在我的脸上，让我想起了我们相拥度过的那些夜晚。
“我也就见不到小黑了。”
“……”
“行了，我没什么兴趣陪你做研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魔眼持有者可以免疫魔眼的效果，与魔眼的强度无关，这是一点我已经确认过了，毕竟这些东西，有些‘人’比我们要懂得多。”
“人？”
“说了你也不认识的，虽然我觉得她有一点……但是她懂得狠多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
“……明白了。”礼乐微微躬了躬身。
“还有，小黑长什么样子我很清楚，所以没有什么事的话就不要乱加猜测，也不要到处乱说，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诶……哦，毕竟那一天，她确实是看见了我现在的这副样子呢。
“……明白了。”停顿了一下的礼乐依旧是这句话。
“最后……帮我给梓带句话吧。”
“给近卫骑士长么？请讲。”
“谢谢，还有，对不起。”
“一定带到。”
“还有事么？没有的话就慢走不送了。”
“那我就告退了。”话音落下之后，金色的双瞳和摇曳的火光都在一瞬间从巨石的阴影下消失了。
“呼……”依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急忙转过身来确认我的情况，“小黑你没事吧？”
“没事……”
“她没有打你吧？”
“没有……”这一次她似乎是来讲道理的？
“那就好。”
“依米你怎么没有休息啊？”我记得我确认到依米躺下了我才出来的。
“因为小黑你没在啊。”
“……”
“好了，反正都醒了，难得在晚上出来一趟，我们去海滩上走走怎么样？”
“好。”
我听从了依米的提议，陪着她从木板搭成的斜坡上走下这艘船，踩上了柔软的沙滩。
这边的黑夜里几乎没有任何的光照，就连在白天的时候看起来闪闪发光的沙滩也与头顶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海风的声音行走在望不尽的土地上。
依米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沿着沙滩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身边是宁静的大海，在没有光的这里，海、天、地共为一色，只有我和依米像是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中。
“别走太远了，我们就在这里等潮汐吧？”
“好。”
于是我们找了一块沙地，依米轻轻地将裙摆顺起来贴着纤细的腿，然后慢慢地坐了下来，面朝着大海。
“噫……就算白天那么热晚上还是会冷啊……”依米一边说着一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身体有些微微地颤抖。
“要不然回去吧？”我试着提议，毕竟我不会生火，小妖精也不在这里。
“至少要等来潮汐吧……并且……”依米对着我轻轻笑了笑，“我想看看星星，可以吗？”
“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周围没有人吧？”
“怎么会有人呢？”我试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已经变为我们居住地的那艘船只。
“你确定？”
“我确定。”
“那好吧……”依米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淡橘色的长发在身后铺开，然后身体直接向后倒，躺在了沙滩上，并向我挥了挥手，“小黑你也来。”
于是我将单翼收起来，把尾巴甩到一边，学着依米的样子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任由白色的单马尾垂在一边的沙滩上。
“呜呃……哪怕是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果然也还是不习惯啊……”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用手挡着眼睛的依米，哪怕身处黑暗之中，这个距离依旧能够看清她有些无奈的表情。
“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哇……”依米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手，发出了低声的惊叹，“好漂亮……”
我也让视线顺着前方，直视无尽的天穹。
无数繁星闪耀，细沙般的星光组成了横跨整个天穹的河流，带着无与伦比的颜色互相争鸣。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
在我飞向月亮的时候，那个包围了我的漆黑世界里，满载无数星辰。
是一样的，和现在看见的景色，是一样的。
“是啊……很漂亮。”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依米所说的“漂亮”，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准。但是看着铺满视野的星光，我也会由衷地发出感慨，或许这就是漂亮吧。
“记得以前还在那边的时候，很少有机会看见这样的景色。”依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我扭头看了看她，发现她抬起了手臂搭在额头上，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整个夜空。
“皇宫周围的灯火都太亮了，并且有魔法屏障挡着的话，果然还是会影响观看的效果啊。”
“嗯。”
“小黑你‘嗯’什么啊，你又没有见过。”
“诶？哦，也是啊……”
“小黑你果然呆死了……”
“呃……”
或许就是依米说的这样吧，我又呆又笨。
“总感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说话了呢？”依米的声音突然放轻了一些，像是在怀念过去的时光。
“有吗？”
对于我而言，究竟多久的时间才算长呢？
“当然有啊，感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独处了……”
依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哪怕是在黑暗中，那片红晕爬上她的脸颊也十分的明显。
是啊，我也觉得。
“我也好久没有看见依米你的脸红成这样了……”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唔……那你还希望经常能看见么！”结果突然提高了音量的依米一个翻身直接压在了我的身上，双手摁在了我的头两侧的沙滩上，鼻尖几乎贴着我的鼻尖，温热的呼吸伴随着激动的话语吐在了我的脸上，“你喜欢这个样子是吧？所以之前才那么一直捉弄我么？那现在就看个够啊！”
依米有些激动的面庞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余光里满天的星辰在我看来，也没有依米的那双眼瞳更加的……
漂亮。
这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停止了，我和依米的动作和语言都停止了，只是互相望着对方。
“小黑你……会脸红么？”依米脸上的表情化为了些许的好奇，蓝色的眼瞳里流转着黑色的光影，静静地盯着我的脸。
“我……我不知道……”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我不知道依米为什么会脸红，所以无从判断。
只是这个时候，依米压在我身上的柔软的感觉，在我的全身游走。
“不知道？”
“嗯……”我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又是沉默。
从南边滚来的潮汐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喧嚣的海潮沿着沙滩滚了上来，没过了我和依米的腿，带来了丝丝说不出的冰凉。
“小黑。”依米轻轻地呼唤了我的名字，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色彩。
“我唔——”我本来想回答的。
但是我的嘴被一股淡淡的柔软堵住了，所有的声音都化在了这份温柔里。
依米的嘴唇。
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顺着我和依米的嘴唇流入了我的嘴里，涌向了我的四肢。
这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又似乎感觉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拂过的海风，爬上大腿的潮汐，寂静的沙滩，无尽的星夜。
以及……只是用嘴唇轻咬着我的嘴唇的依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