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纯粹的混沌。什么都没有。
然后意识出现了。意识能感觉到黑暗,于是开始向往光明。意识想要呼吸,想要视力。但想要睁开的眼睛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黑暗。清新的草木香气和夜间的虫鸣包裹了她。伴随着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意识终于回到了艾什瑞尔的躯体中。
“我……我这是在哪儿?”她虚弱地问。
“你在瓦德兰,我的孩子,”那个温柔的女声说,悦耳动听,如溪流一般,“别动,你伤的很重。一次性对你使用大量的治疗魔法会让你丧命。每6个小时我才能对你使用一次大范围的治疗魔法,我知道你很痛,孩子。”
“丝路奇老师……我……维纶怎么样了?爱丽森、卢娜呢?”
“我在这儿,艾什瑞尔。卢娜和爱丽森在一起。城市里面太不安全,我们只能把你送过来了。”
一只手握住了艾什瑞尔的左手。
“是他把你送过来的,现在不要关心这些了,艾什瑞尔,”丝路奇温柔地说,“睡吧。”
“老师……?”
“我在,艾什瑞尔。”
“我感觉自己好没用。”
“艾什瑞尔……苏尔特尔是我们从没见过的战斗力,恐怕在她之前,也仅有卢娜一人能够在义体改造的情况下使用魔法,”维纶平静地说,“我们怀疑她使用了萨姆·奥尼尔的技术……”
但艾什瑞尔已经没有足够多的精力继续听下去,虚无再次吞没了她。
“苏尔特尔在进攻的时候使用了弹道修正,”卢娜说,此时她正以全息投影的形式站在SSRD的办公室中央,“从射击间隔来看,她的脑机算力很可能与爱丽森·卡特少校的性能相差无几,她进酒店的时候就黑掉了所有的监控设备,几乎是在三十秒之内。但毫无疑问,SSRD所制定的突击战术起了作用。”
在座的没有人回答。图灵只是默默看着大厅中投放的全息影像。维纶开的传送门放逐了苏尔特尔,但仍然没能将她置于死地。而维纶自己也不确定随即开启的传送门通向何方。
爱丽森靠在办公桌后的椅背上,贴着两只手的手指。“用火的混账东西。她的目标是艾什瑞尔?”
“是的。对方似乎知晓艾什瑞尔的真实身份,并用‘神之子’这一称号称呼艾什瑞尔。对方的目的可能是抓捕艾什瑞尔进行人质要挟、抓捕艾什瑞尔以进行人体实验、抓捕艾什瑞尔进行虐待。综合其表现来看,我个人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最高。似乎有某个组织正在试图夺取艾什瑞尔。”
“维纶……你最了解艾什瑞尔。为什么?”
“苏尔特尔的魔法带有明显的宗教特征,”一直沉默的维纶开口,所有人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也许这件事和宗教有关系。比如……拜火教。”
“重点。”
“拜火教是猎巫运动的中坚力量,他们是一帮狂热的信徒,崇尚一切形式的自然之力。雷电、火、海啸——他们将这些力量抽象成神祗并加以信仰,同时对自身以外的所有势力进行清洗。在他们的教义中,巫师这种能够操控自然之力的人类对自然就是亵渎。”
“维纶,按照这样的理论,他们应该把艾什瑞尔杀了。”
“好吧。你听到苏尔特尔说的了,艾什瑞尔是‘神之子’。”
“她是——什么?”
办公室里一时间没人讲话,图灵皱着眉头,表情像是刚刚吃了一口大粪。
“艾什瑞尔的老师是一位自然之灵,也是瓦德兰地区的丰收女神古拉尔,”维纶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前几个月拜访她之后才发现的。我一直以为丝路奇是森林女巫,但这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自然之灵是从星球诞生便开始存在的物种,他们的年龄比人类的历史还要古老。然而亲眼见过自然之灵的人类本就少之又少,和一个自然之灵一起生活?艾什瑞尔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艾什瑞尔用的大部分是原初魔法和精灵魔法,这和人类的魔法略有差别。原初魔法是最纯粹的魔力释放,最简单、最强力,也最不可控。使用这种魔法的人早就化成了灰。在兰卡城,她凭空召唤的风暴规模也只有我这样几百年的魔法师才能做得到,但她只有十七岁。我十七岁的时候完全不能做到这样。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艾什瑞尔身上必然有某种特殊之处。你也看到了,她大量失血,肋骨折断了七根——其中一根还插进了她的肺部,如果这样活下来都不能算是神迹,我不知道什么算。”
沉默。
“功利一点来说,”维纶张开嘴,咬了下嘴唇,“我相当不愿意把她当做物品看待,但她绝对不能落到我们的对手手里,我们不能承担这种风险。虽然丝路奇已经向我口头承诺保持中立,艾什瑞尔却没有,现在艾什瑞尔待在瓦德兰森林里,但她不可能,也不会一辈子都躲在那儿。”
维纶沉默地站在房间中央。爱丽森冷眼看着他,下颌微微抬起。
“瓦德兰森林能护艾什瑞尔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世界毁灭都行。但艾什瑞尔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一旦我,或者你,或者任何一个与艾什瑞尔有关的人被作为人质,她一定会从森林里走出来。但就像我说的,魔法师救不了所有人。”
“维纶,你能打败她吗?”
“或许可以,但一定不是在这儿,不是在城市里。如果有硬件设备可以操纵,那么我所持有的魔法优势会不复存在,”维纶说,“我们唯一的胜算是把她引到郊外,那样才能够造成压倒性的打击。”
“那就这样吧。去搜集所有关于她的情报,伪造艾什瑞尔的活动信息!”爱丽森从办公椅上站起,“如果对方想要不择手段的偷袭,那么我们就来比一比谁更下作!”
听见窗户外传来的嘶哑叫声,艾什瑞尔睁开了眼。床头盘曲的藤蔓上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渡鸦,此刻正在低头看着她。艾什瑞尔艰难地抬起右手,关节处的伤仍然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够到了那只渡鸦的胸口,便顺势摸了摸里面的绒毛。柔软,温暖,令人着迷。
“再这样模就算是性骚扰了,艾什瑞尔。”渡鸦突然张开嘴说。
艾什瑞尔缩回手:“啊,抱歉……等等,你会说人话?我一直以为你……”
渡鸦展开翅膀,甩了甩自己的头。“女士让我过来跟你多说几句话,所以我说话了。我是安德鲁。”
“我不知道你有名字……抱歉,安德鲁。”
艾什瑞尔坐起身,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在白墙棕瓦的低矮建筑之后,是大片绿色的橄榄树丘陵,其范围一直达到了森林的边缘。在不太高的橄榄树周围,不时有小的葡萄园加以点缀。在绿色的海洋中,不时有车辆驶入橄榄树林中的小路,那是农庄的人正在采摘成熟的橄榄。教堂广场的古拉尔女神像正在太阳之下闪烁着光辉。那女神像左手将麦穗置于胸前,右臂平举,手掌向上,头略微右倾,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子民。一旁白色的教堂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安德鲁,丝路奇老师怎么样了?”
“女士下午会过来找您,忘了么?”安德鲁咂咂嘴。
“额……对。”艾什瑞尔扶着额头。丝路奇所使用的治疗魔法具有极大的副作用,使得艾什瑞尔在这一个月内始终浑浑噩噩。她努力坐起身,床头的渡鸦摇身一变,化成一个风度翩翩的黑衣男子站在床边。他小心地搀扶住艾什瑞尔的胳膊:“下床的时候慢一点。”
每走一步,腿上的疼痛就如同针扎一般穿进艾什瑞尔的大脑。她几乎是撑着安德鲁在走路。那张藤蔓组成的座椅离她尽管只有几步之遥,却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当艾什瑞尔跌进那张椅子的时候,眼眶中已经因为疼痛而泛起了泪花。
“艾什瑞尔,我认为或许使用风魔法帮您走路会更好一些。”
“你说这样?”艾什瑞尔召唤出法杖,对准了床头柜上的书籍。但那本书只是歪歪扭扭地漂浮了起来,然后嘭地一声掉回桌面。安德鲁看着艾什瑞尔,后者放下法杖,手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安德鲁喃喃地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因为受伤导致的,”艾什瑞尔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受伤阻碍了魔法的运行,我搞不清这是什么原理。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她拿起立在一旁的法杖,“如果今天治疗还是没有效果,我就去找丹尼斯学血魔法……吸血鬼的恢复能力总是……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安德鲁弯下腰,摩挲着她的背。这时,房间门口的藤蔓自动向两边分开,身穿白衣的丝路奇走进屋内,手中拿着一个木碗,里面的东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喝了吧。”她在艾什瑞尔旁边弯下腰。地面上的藤蔓瞬间生长成椅子的形状,正好能够贴合她的曲线,“我知道这不好闻,捏着鼻子喝了。”
艾什瑞尔用左手接过那个碗,一饮而尽。药剂随着食道一路向下,为她的胃部带来十足的烧灼感。但这种烧灼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伴随着丝路奇高昂婉转,如鸟儿啼叫一般的吟诵,身体四处关节的疼痛清晰地传进艾什瑞尔的大脑。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喉咙里呜咽起来,丝毫没注意它已经流出了鲜血。安德鲁在一旁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瓦德兰艾什瑞尔村的人发现,曾经那个在田间玩耍的灰发女孩儿再次回到了村庄内。她在房屋之间穿梭,蹬着一台老旧的自行车,做着投递牛奶这样已经有些过时的活计。村里的老人偶尔会招呼她停下来吃点东西,有时也会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感慨着时光易逝这样的话。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个和村庄同名的孩子曾几何时才高过他们的膝盖,如今却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少女走后,老人们总会惊叹于她的美貌,和她眼里以前不曾有过的哀伤——毕竟,这些老人们可没有这么迟钝。
“女神在上,她简直和神像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