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旅馆,安捷尔疲惫的倒在床上。
晒过太阳的棉被将他裹挟,鼻息之间充斥着那种独特的温暖。
一街之隔,酒馆早已开始热闹,醉鬼们高谈阔论,那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钻进用枕头捂住的耳朵,令想要入睡逃避现实的安捷尔久久不能如愿。
枕头被他烦躁甩飞,露出那张隐见泪痕的红润小脸,金色的发丝粘连着皮肤,显得凌乱又可怜。
谁能想到呢,只是晚了一天说服自己,当下定决心,带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准备表露心意时,却没想到倾心之人已成人夫。
就差一天,也太差劲了,席伊。
放在胸口的手不急不缓解开扣子,一层层脱下外套,白衬衣,露出最下面白皙细嫩的皮肤和一圈圈裹紧缠绕的绷带。
安捷尔解开系紧的绳结,从床上起身,任由松垮的绷带落下,露出十几年来特意隐藏的部位。
在旅馆的落地镜前,安捷尔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少年,不,应该说是少女,右手握住左臂,裸露全身,只有丝丝缕缕的绷带还残留在身上,如薄雾遮拦,朦胧自成。
安捷尔打开自己的行礼箱,取出来时精心挑选的裙装,上身是墨绿色的小礼服,下身是浅黄的长裙,当裙摆打开,就仿佛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明明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安捷尔却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就连怎么穿这身衣服都变得生疏了。
她端详着镜中的少女,右手轻柔的触碰镜面,指腹摩挲着脸颊,似乎是在铭记,又似乎是在告别。
她是为了席伊才来的奥尔蒂斯,也是为了席伊才将这身衣服带上,如今都没了意义。
继续当个好兄弟吧,默默付出,默默祝福。
就当她是个男孩,反正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扮演了这么多年,以后也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唔,不能再想这个,不然眼泪又要不争气落下来了。
安捷尔深吸一口气,当断则断,将身上那惹人遐想挂念的衣服脱下,扔到角落敞开的行李箱中。
毫不顾忌这样的做法会让名贵的衣服满布皱痕,只想着眼不见为净,不想看也不敢看。
接下来又做什么呢?
为公出差根本就是骗席伊的借口,实际上是她专门为自己留下的假期。
出去玩?不,根本没这个心情。
重新换上男装的安捷尔在窗边愣愣出神,突然间,她仿佛失去了留在奥尔蒂斯的意义。
尽管它是那样的繁华,富丽,酒馆里的工人大笑着畅饮,吃完晚餐的市民在有路灯照明的公园里散步,马车来往,深夜也不显寂静。
一切都那么美好,热闹,却没有一处属于自己。
回森庭吧…安捷尔打定主意。
少女狼狈的收拾了一下行头,火急火燎赶往车站,她要改签,后天,不,明天,时间越近越好。
……
等娇小的身影在下班前最后一刻赶到售票厅时,迎接她的是服务员略显歉意的微笑。
“抱歉先生,前往森庭的路线因为暴雨检修,所有行程向后延期…我看看,正好是您之前预定的时间。”
“这也太巧了吧,就没有其他方案了么?”安捷尔手里攥着车票,不甘的问道。
售票员摇头,贴心的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不,不用,谢谢。”
安捷尔将车票揣进外衣的口袋里,只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太过倒霉,每次兴冲冲的去,总是灰溜溜的回。
这下连回都回不了了。
在路灯下行走的孤单身影漫步于热闹的街头,安捷尔越想越委屈,很快,情绪积累到顶,她就释然了。
去他的男生,去他的席伊,去他的人生。
反正回不去,又决定今后一直隐藏性别,当个代理领主,她用自己本来的身份过几天假怎么了?
席伊只管结婚就好了,她这个好兄弟要考虑的就多了…下次那狗东西要来森庭,一定得让他把公务处理完,半天,不,一整天,好体会体会下兄弟的辛苦。
……
静谧的花园中,席伊推着轮椅上的维维恩缓缓前行,少年在花香弥漫中打了个喷嚏。
或许是他对花粉过敏,或许是有人在记挂着他。
霍恩署长?不就是让警卫署多出点力么,至于那么小气?
一想到那场唇枪舌战,席伊就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要不是用陛下的名义敲诈了霍恩一笔,还真不一定能让老蚌开口吐出珍珠。
修长的双腿迈步,提高速度,洛维奇家族在奥尔蒂斯的府邸是一座位于密林深处的独栋别墅。
结合古典与现代的特色,或是保守或是突兀的建筑风格在这一栋别墅上融为一体。
红墙白阶,窗户与墙体凹凸错位,浮雕似的立体感油然而生。
老爷子的审美有一套,唯独一点令席伊腹诽。
明明习惯战场火石硝烟的他却独爱空气清新的深林,为此,甚至可以忍受出行上的困难,特意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
只留下一条可供行走的通路,车辆什么的是根本别想到他家前。
因此,席伊推着轮椅,本就被耽搁的时间一再拖延,当正式登门拜访时,厅内已灯火通明。
“席伊少爷,欢迎回家。”候在门口的女仆躬身行礼。
席伊一边将手杖与两人的帽子递到她手中,一边问道:
“父亲呢,希望没把他惹火,大哥他应该早到了吧,怎么样,氛围还算和谐么?”
“老爷正在书房休息看报,夫人也在一起,至于柯文少爷,他还没有回来,”女仆称职的回答道,随后压低声音,悄悄补上一句:
“老爷看上去很生气,夫人陪在旁边开导,暂时还算和平。”
柯文还没来?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席伊的预料。能比他这个被抓到警察署的通缉犯还要晚,这是打算一点都不装了?
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父亲的大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席伊只觉得别墅里的低气压已经近乎肉眼可见了,任谁当父亲,却被两个逆子同时放鸽子,虽说情有可原,却还是让人不快。
在如同雷雨前奏般的低压闷热中推着少女朝书房走去。
“请问少爷,这位小姐是?”
“我的妻子。”席伊微微一笑,回答道。
女仆倒吸了口冷气,小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因太过惊讶而发出声音。
谁能想到最小的小少爷却是最先带给她们惊喜的那个呢?就仿佛有种自家的猪终于会拱小白菜,甚至已经吃到嘴里的欣慰感。
“看来今日得以和平了呢,”女仆拍手称赞,“至少女士那里不会在多做催促。”
何止是如此,维维恩的存在就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任他如何作死,任由老头子鼓气,只要乖媳妇送到眼前,然后往身后一躲,一切厌恶不满都将烟消云散。
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