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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文,后天塞萨尔伯爵要举行一场交流会,希望你能代我们参加。”
“好。”柯文机械的点头,他的眼睛望着窗外,落在发光发热的电灯上,早已神游物外。
“与你同龄的孩子很多,估计还有几位你小时候的玩伴,记得你们以前还玩的不错,好多年没见了,要多和他们打招呼哦。”
“好。”
“另外有位喜欢齿轮与机械的小姐照她母亲的意思来相亲,我觉得你们或许有共同话题,要不去见一见?”苏珊娜试探性的说。
“不去。”柯文的回答依旧冷漠。
“为什么?就算不相亲,也可以当朋友认识一下。你看,大家说发明不是闭门造车,集思广益才能有更好的结果。”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甚至愿意去认识这位同样爱好的小姐,但是…”
柯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积蓄许久的火山即将爆发,要将压抑的情绪轩然倾泻。
“你的安排让我感到厌恶,那种心情盖过一切好感和兴趣。说到底,你有什么资格安排我的一切,以我母亲的身份?”
作为她的好闺蜜却在她死后恬不知耻的上位,还装着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关心她的孩子,愧疚?还是良心不安?说到底你会有那种感觉么?凛冬大公夫人的身份很好用吧?你不过是贪图钱财和权势的…”
“别说了,柯文!”在不远处的席伊高声喊道,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让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席伊偷偷瞧了眼自己的父亲,刚刚还躺在安乐椅舒服享受的壮年男人此刻已经站起身,如松柏挺立,面沉如水,神色压抑。
恍惚中,有尸山血海扑面而来,带着战争的残酷焚风,直让人口干舌燥。
卡洛斯取下墙上装饰用的两柄护手刺剑,轻飘飘的握在手中,踏步向前。
隔着厚重的毛毯,底下的木质地板都被他踩踏的嘎吱作响。
“老头…父亲,大哥他只是一时激动…额,至少,别打残了。”
席伊还想拦着老爷子为自己大哥求情,被瞪了一眼后,那种你不让开就你来的意思让他心甘情愿的挪开位置。
不是弟弟不帮忙,实在是捅的篓子有点大,他兜不住啊…席伊汗颜,为柯文默哀。
“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卡洛斯瞥了眼一旁的幼子,似乎想起他还稚嫩时,面对自己的豪言壮语。
“不管大小。”留下说教一般的简短道理,他推开门,来到隔间。
柯文情绪失控,他的拳头握紧,手臂青筋暴起,全身都在因愤怒而颤栗,展露出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与这两个孩子埋下隔阂了呢?
大概是艾蕾莉卡死后,曾经对他们温柔体贴的阿姨成了公爵夫人,成为他们新的妈妈时就开始了吧。
哪怕这一天早有预料,哪怕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理解,她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没事的,努力去做就好,给予孩子们母亲般的关心。
可当那份恶言出自倾尽心思照顾的孩子之口,还是忍不住感到委屈。
她从未贪图权势与地位,因为她也曾拥有;她心怀愧疚与不安,那是未能挽回艾蕾莉卡生命的遗憾。
温柔的妇人眼中写满悲伤,靓丽的容颜似乎在一瞬衰老了十年,憔悴到令人心碎。
当啷,一柄刺剑被丢在了地上。
“如果还是男人,就捡起来,用拳头用武力来告诉我你的道理,而不是大吼大叫,像恶犬相争一样在大人面前丑态毕露。”
卡洛斯冷漠的斥令着。
赌气的长子拾起武器,只受过基础剑术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获胜的可能,但柯文不想服软,更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看不起自己。
“出去,你想把这间屋子给拆了么?还是说你赔得起,不在乎这点小损失?”
卡洛斯一挑眉头,轻慢的看向摆好架势的长子。
“……”
柯文咬牙,柯文握拳,柯文面目狰狞。然后,他像是气球泄了气,气势萎靡几分,乖乖的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没办法,一分钱难倒发明家。
“苏珊娜阿姨,你还好么?”席伊看着离开的大哥和父亲,心中为柯文默哀几句,便坐到妇人的身边,询问情况。
“我还好,席伊。你…是不是也像柯文那样觉得我是个贪图金钱与权势的恶人呢?不要骗我,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苏珊娜女士强撑着笑容,她想知道席伊的真心,而不是为了安慰编造的违心谎言。
“曾经或许有过,当母亲不在,苏珊娜阿姨代替她的时候…但后来嘛,我能感觉到您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这不是可以表演出来的虚假情感,而是真情实意。
无论如何,您是我心中最敬重的长辈。”
“况且,您也不缺钱财和地位吧。”
或许平民女子爱上高富帅大公的故事很美好,但那个迂腐保守的贵族时代门当户对才是主流,谁嫁娶平民可是会沦为笑柄的。
“谢谢你,席伊。”苏珊娜柔声说道。
“您也别在意柯文大哥不过脑子的话,他追求自由,不喜欢约束,可能不满于您的好意,但实际上他还挺在意您的,曾经让我代他向你们传达问候。
当然,也不用担心她的伤势,父亲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席伊微笑,努力消解之前的矛盾与尴尬。
亲人之间难道要等到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么。
“其实,比起柯文,我更担心你。”苏珊娜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严肃又认真。
担心我?哪方面,感觉自己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地方啊…席伊疑惑,难以理解。
催婚的事已经解决了,还有…“战争病?抱歉,苏珊娜阿姨,虽然您一直坚持,但我并没有那方面的症状。”
“诸如创伤应激,失眠,情绪低落。武器恐惧之类的反应并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这一点您应该也清楚。”
“不,席伊,你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此,极端理性造就的平静才是问题。”苏珊娜解释道。
“你的感情波动很轻微,高兴,愤怒,失落,悲伤,这些在柯文身上能很好的体现出来。他并不压抑自己的情绪,或许平时有所克制,但在到达能够承受的临界点时也能宣泄出来,这是人自我调节的能力。”
“我并不觉得保持冷静和理智是什么不好的事,事实上这是一位指挥官最基础的要求。”
“可是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是么?”苏珊娜的语调很轻柔,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又像是医生叮嘱病患的关切和认真。
“这样活着会很累的,席伊。”
很累么?席伊扪心自问。
一家想开门就开门想关门就关门的店铺,一个由好兄弟帮忙打理的领地,不愁吃穿用度,想去哪里度假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至少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见他沉默,苏珊娜也不纠结这个问题,有些事总归没有答案,或者说要自己去解决问题找出答案。
“本来想着给你找个伴侣会不会好一点,只是没料到你有喜欢的人……既然喜欢,那就和小姑娘一起好好生活。”
她握住少年的手,轻轻拍打手背,“去休息吧,今天太累了,我们明天见。”
席伊悄悄关上门,听着楼下隐约响起金属碰撞的嗡鸣和柯文低沉的闷哼。
他实在没有心情,就连去旁观大哥被虐的惨样都提不起兴趣,此刻,只有心爱的人偶能聊以慰藉空洞的心。
相比起冰冷的钢铁机器,他至少还有一项爱好。
要是没这个爱好,苏珊娜女士怕是得把他送去疗养院静养了。
想想自己平时的状态,席伊甚至觉得可以理解。
也难怪提到人偶这个打上幼稚与女性化标签的爱好时他们的反应并不吃惊,甚至还有点欣慰。
维维恩被席伊平放在床上,因为要在这里过夜,所以没法分开房间。
他要是找小安另外要一个房间安置维维恩的话,谎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将两只马尾上的发圈取下,头发如瀑垂落,席伊为少女的背后垫起枕头,将她从平躺的姿势改为上半身坐起。
双手游走于少女娇柔的躯体之上,按照爱好将她摆弄出不同的姿势,顺带揉捏肌肉,护理身体。
夜深时,席伊满意的闭上眼,沉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