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睡不着的话,不如大家一起聊聊天,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
女孩嫌弃的扇了扇风,远离三个犯烟瘾的大人,挪动位置,坐到席伊身边。
“人生理想,那是你们年轻人考虑的东西。像我这样上年纪的老人,只想着怎么活的高兴,活的长久,那种麻烦事啊,费心费力,早就没精力去做咯。”
伯里尤斯望着暗淡无光的夜空,宛如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一片黑暗。
他扭过头,避开两个孩子,轻吐一口白烟,看上去有些孤独落寞。
“啧,你看上去真像是半只脚埋进土里的老爷爷,死气沉沉,真怕哪天想不开,自己就吞枪自尽了。”
“换个方式吧,说愿望也可以,如果有人运气不好死了,那活着的人就负责帮他实现愿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哈,这不就是写遗言么?我帽子里留着呢,巴掌大个纸,给你们念念?”
斯帕克把自己的头盔拿下来,向众人展示。
“噗,还以为以你的开朗程度,会对遗言什么的不屑一顾,‘像我这样的天选之人,一定能活到最后’,斯帕克你绝对这样想过吧。”
席伊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笑,忍不住吐槽道。
“你们不会都没写吧?”
斯帕克看着他们齐齐摇头,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
自己写个遗书以防万一难道真的是什么多余的事么?
斯帕克还在自我纠结中,伯里尤斯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让火苗壮大了几分。
“这个有意思,老头子我反正活不了几年,别怪我年龄大,占你们便宜。”
“愿望啊…我想要的没什么,只好一口酒,要是有喝不完的酒就好了。”
他砸吧着嘴,似乎品尝着酒的辛辣与刺激,絮絮叨叨,念念不忘。
“不,这不太现实,我更想要每年生日都有人来陪我喝酒,再好的东西,没人分享也是无味的。”
“太简单了,伯里尤斯老先生,只要你想,我能陪你喝一整天。”沉默寡言的波尔向他保证。
“我们也会一起。”席伊明白,老人害怕孤单,如果战争结束,他反而习惯不了一个人的生活。
还不如这样,尽管每天面临死亡,但也有队友谈心,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守着空房。
“谢谢。”伯里尤斯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波尔,你呢?”
“我?”这个老实的汉子指了指自己
“我的理想是努力成为骑士,进入官场,慢慢往上爬,有了权势,有了实力,才能帮助被压迫的人,才能审判狼狈为奸的恶商勋贵。”
“如果你们遇到以势压人,欺辱百姓的恶霸,狗官,帮我杀了他,我波尔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做牛做马。”
“你还是那么厌恶贪官污吏啊,波尔。这条路很难,就算你在官场走的远,成为贵族老爷,总有人比你势强,救不完的。”
老人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
一个普通的乡村男人,娶了个女人,没过多久媳妇被村上的恶霸给强了,他跑去报官,结果只关了三天就放回来了。
他去打听原因,原来是恶霸家里托关系买通了律师,买通了监狱,不仅为恶霸做了无罪辩护,还反咬一口,把他给送进了监狱。
战争开始,把囚犯征过来当炮灰,经历过好几次战场都活了下来,最后升阶,成了这个小队的一员。
斯帕克也差不多,都是从罪犯一路走来的。
“我明白,老先生,能帮一个是一个。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么绝望,心里想着,神也好,人也好,不管是谁能帮我,我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给他。可是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扼制住喉咙中的哽咽。
哪怕过去多年,旧事重提,还是难以控制住激动的情绪。
“在我之后,我不想再有人遇到不公的时候走投无路,我会帮他们的,就像是帮我自己。”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波尔,你肩负着使命。”伯里尤斯提高声音,由衷的祝福道。
这样的话题注定悲伤,因为它在战争这样充满痛苦与死亡的土壤中诞生,注定开不出美好的果实。
半晌沉默,斯帕克打破了沉寂,他简短的说道:
“我想做个好人。”
“麻烦的理想,”伯里尤斯啐了口口水,“你小子可别死早了,帮你实现理想愿望的人可要倒大霉的。”
性格像个活宝的斯帕克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更犀利的言辞顶撞回去,反而是一反常态的安静。
“我是个罪犯,”仿佛触景生情,斯帕克讲述起他从来没有提及过的往事。
“盗窃罪,抢劫罪,因为这个来钱快,我又有点小聪明,喜欢投机取巧,撬锁开锁,扒手什么的不在话下。”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再怎么熟练的老手也有失误的一天。本来踩好点的屋子,房主人外出度假,要三四天才能回来,结果火车遇上暴雨,他们原路返回,我们被当场抓住。”
“第一次只关了一年,一年之后也试着找了个正经工作,但钱太少了,所以又重操旧业,选择目标也更谨慎了,每天只有近三百的收入。”
“第二次判了三年…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她的身体不好,一直咳嗽,不,也许我注意到了,但没放在心上。只是三年,三年的时间,她就离我而去了。”
“我想,这一定是神明赐给我的报应,惩罚我恶劣的行径,但为什么要在我唯一的亲人身上应验,我后悔了。”
斯帕克伤心的哀哭着,一个大男人哭的像是个小姑娘一样,让席伊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
“我要做个好人,去偿还我犯下的罪过,余生的意义,只剩下尽可能去的弥补与赎罪。”
“只要有心,你会是一个好人的,斯帕克。”席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好在,天性使然,就算真到了伤心处,也不过是就流眼泪,转眼就过去了,斯帕克很快就调整过来,一点看不出曾经哭到伤心欲绝的样子。
“来啊,小兄弟,说说你的,这么年轻,应该有很远大的志向吧,我猜猜,是想在军队里有一番建树,报效国家么?”
“那是应尽的职责,算不上理想。说实话,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这一点和伯里尤斯先生一样。”
席伊思考了一下,像是考试前临时翻书,突然的去寻找答案。
“年轻人就别说什么无欲无求了,你不是没有,只是还没找到。”阅历丰富的老人点出问题。
“有可能吧,”他淡漠的回答,少年稚气的脸庞眉眼清冷。
“硬要说的话,我想开一家人偶屋。”
“这理想,比起建功立业的宏愿也太普通了吧。”
斯帕克摇头,有些失望,他觉得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应该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才对。
相对的,也有超越普通人的崇高理想。
“原因呢?”老人也有些意外,好奇起他选择背后的理由。
“人偶剧很有意思,人偶很有趣,就这样。”
“还真是敷衍又真实的回答。”
几人哑然失笑,因为他们看得出来,席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
“那你呢,小姑娘?”
“我啊,”有着一双天蓝色眼睛的女孩指着自己,下巴微抬,略作思索。
“我想过上幸福的生活,嗯,就这么简单。”
“这可不简单孩子,你和斯帕克都给我滚那些会动的铁壳子里待着去,真怕你们哪天死了,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添麻烦。”
老人笑骂着,将最后一口烟吸进嘴里,回味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几个人吵闹着,连同大人一起,都变成了幼稚的小孩。
在摇曳的火光中,席伊愣愣出神,死寂艰苦的战场废墟里,他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家的温馨。
真好啊…不过,那个女孩是谁?他的战友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么?
越是回忆,脑袋越是抽痛,仿佛有大锤击打脑袋,然后用寸许长的钉子钉进自己脑袋深处。
好痛,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