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太阳最烈的时候,空气中带着酷暑的余热,让人心烦的蝉叫声不断宣示着夏季的正式到来,说真的,那些把蝉叫比作唱歌的,有点不太理解,天气一热就想躺着什么都不干,窗外这般叫声难道不觉得烦心吗?
不过我的怨气暂时没重到对着树上的蝉破口大骂的程度,因为我此时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状态正站在凉爽的空调底下,手里捧着半个西瓜。
炎热?哼,不过如此。
顾缘被她的朋友拉去购物了,还好我以在编辑吃坏肚子,肠胃一直不舒服为由,逃过了替那些女生拎包环节。我躺在沙发上,打开音响播放我常听的歌曲,一边享受着西瓜的甜润,一边翻阅着屯了好久的漫画书。除了惬意,我想不出更好的词语。
或许是为了小说平台的全勤奖太拼了,哪怕没灵感,身体特别疲惫都要赶在一天结束前完成更新,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写小说从兴趣变成了占据一半生活的工作,所谓物极必反,我现在连别人的小说也看不下去,因为一看到描写优秀的句子,身体便会条件反射般强迫自己摘抄到手机备忘录并记到脑子里。
这就是我宁可看改编的漫画动漫,也不想看小说原著的原因。
时间的流速其实是相对的,只是人一旦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就会专注到忘了时间,所以才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句话的出现。
要问我看完半本漫画书过了多久,我回答不出,只察觉到原本在滴水的头发已经彻底干了。
其实假期里我根本无需记着时间,不过刚刚手机收到消息的通知声打搅了我放松的雅致。
【你姐差不多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在家吧?】
看来是老爸防止表姐到家门口时没钥匙进不去,所以提前向我关照一下,如果在外面好赶紧回来。
不过只提前十分钟才告知,万一我在另一个区陪顾缘呢?十分钟来得及赶回来?唉,我那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的老父亲啊。
不安的心情在体内窜动,手中的漫画已然失去了趣味。
我这人有非常怪的情绪反应,如果告知了接下来短时间内有什么涉及到我的事将要发生,那么一直到发生的那一刻为止,我不可能静下心做任何事。
就连漫画我也看不进去,看了后段忘了前章。导致我不止一次差点想吐槽这位作者的逻辑是否有问题,前后文对不上。
不安的心情在体内窜动,思来想去还是在门口迎接。
我不想困在情绪波动的洪流中白白浪费时间,所以我希望表姐能快点到来。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终于响起,此刻的心情犹如肚子疼到受不了要去上厕所的学生等来了下课铃。
我站在门前,打算开门的左手停留在门把上,迟迟不敢朝下方用力。如果可以,我想让时间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胃液因忐忑的心理而不断翻腾。
不行,流出的手汗包裹住铁制的门把手,一直这么下去,会锈掉的吧。
不不不,我到底在纠结什么啊?只不过是一个年龄稍微比我大一点的女性长辈而已,而且是暂住在我家,我只需要礼貌地和她大声招呼,随便按照她想要的回答附和两句,就能回自己房间了吧?
“请问有人在吗?”
轻轻颤抖的微弱声音,透过一扇厚重的房门,在我的耳畔响起。
低沉又显得稚嫩的少女音,绝不是表姐。
就在我随着声音寻找过往的记忆时,门自己开了。
我家门属于内开式,突然打开的门使我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磕到了我的头,害我重重摔在地板上。
我捂着头部受伤的位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色行李箱,紧接着行李箱被移开,看到了一双瘦弱到简直不健康的腿。
视线向上方转移,一双清澈的眼神与我对上了目光。
她看着我的脸,疑惑感浮上心头,后撤两步看了眼门牌号,发现确实没走错,对着我的脸仔细观察。
究竟是哪位?拥有能打开我家大门的钥匙。
“扣……”率先开口的我语塞了。
“扣?”对方摆出困惑的脸色。
“扣你七挖?”我用蹩脚的日语向她打招呼。
“你这算哪门子日语呀?”门口的少女被我自学的日语发音逗得笑出声,尽管她极力掩饰想笑的心情,可还是没憋住。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这不是想着你去岛国留学了段时间嘛,想着用那边语言打招呼对你来说跟方便点。”
少女维持着微笑的表情摇摇头,“母语是不可能忘得,好比说再多普通话,方言也还是会记得。”
“嗯……”我挂着含蓄的笑容撇过头。
“其实我的方言忘得只会说册那了。”
就这个词,也是由于本意是表达发泄情绪的口头禅,才记到现在,小时候那些方言儿歌什么的都忘了。
“爷爷呢?”她环顾四周,寻找着老徐,也就是我爸的身影。
“他说还是咱们市那座小岛空气清新,生态好,所以除非我这边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他基本不来这里住。”
母亲在岛国工作,父亲在小岛上进入半养老生活,所以高中阶段的我基本就是独自照顾自己。
“也就是说,这个暑假我们要独处两个月咯?”
“嗯,算是吧。”
是我的错觉吗?她的笑容里似乎有种安心的感觉。
“差点忘了。”她突然直起身子。
是要送我当地特产吗?
她恭敬地朝我鞠了一躬,“好久不见。”
什么嘛,原来只是鞠躬。
我重新端详起她。一头天生微卷的发丝用一根少女心十足的皮筋绑着单马尾,水汪汪的眼睛依旧那么有神,唯有稚嫩的脸庞,似乎多了些社会的历练变得有些成熟。
而那根皮筋是我五年前送她的。
“奕萌。”
我喊出了少女,侄女的名字。
“嗯?”她抬头看着我,手里拿着湿巾纸擦去额头至脖子上的汗液。
“老徐不是说我姐要来嘛。想不到来的竟然是你。”
亏我还为接待表姐做足了心理准备。
奕萌坐在行李箱上翘起腿,像是沉思的学者,手肘撑在膝盖,十指相交的双手抵在下巴处思索着。
“我在辈分上虽然是你名义上的侄女,但实际年龄比你大半天,叫一声姐姐不为过吧?”她露出像是整人的恶作剧表情,朝我伸出翘起的腿,以脚尖轻轻戳我裤腿。
即使现在,仍不理解辈分是怎么安排的,我要和与我父母同岁的表哥称兄道弟,以前和侄女的日常也像一对兄妹。
我和表哥是辈分上的兄弟,和侄女是日常表象的像一对兄妹(或姐弟),换算下来,他们父女俩算是兄妹?
这种时候还有空想这番不着边的理论,也就只有逻辑不正常的我了。
“其次,你休学了一年,导致我提前比你毕业,因此称呼一声学姐也是应该。”她竖起一根手指补充说明。
这倒是,当初经历了一场强烈的情感冲击,以至于我的学业能力呈直线下降,不打算影响日后,我主动提出休学一年,花了两个月恢复状态,剩余的时间请家教疯狂恶补。
“所谓的姐姐指的是你啊。”
看着那张和小时候差别不大的脸,以及不再变化的身高,我竟然真的把眼前的侄女当成了小时候的她,说出一句“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各种方面。”
娇小的身材就没变过,根本就是萝莉,就如同她自从与我分别的那天起,在她身上的时间仿佛停滞了。原来还想着女大十八变,说不定再次见面能给我很大的震惊。
实在要说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她的气质了,简直是焕然一新。没见过世面的阴沉土气感一扫而空,肌肤也比以前精致了好多。一件中性衣服能穿几天的她,也换上了国际平台的潮流。
举手投足间,尽是完美的礼节。
乍一看感觉没什么变化,近距离观察才觉得,哪里都变了。
她从钱包里拿出曾经我俩合拍的照片,表示“你倒是改变了许多,想不到经典蘑菇头烫成了现在这番模样,我差点以为走错了。”
“过年烫的,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嘛……”
突然我神色暗淡,目光低垂,把心事写在了脸上。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奕萌的身上,她的头发显出白色的光环,而她的影子,却正好将我的身躯覆盖。
“也是双亲离婚后,母亲带你离开的那一年。”
她低着头,双手捏着衣角,内疚地不作声,似乎父母会离婚是她造成的。她不知道的是,让我有清醒的不是父母离婚。而是父母不离婚的话,我也能拥有出国留学的机会。但是那一切,全都落到了作为母亲的娘家人——侄女身上。
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如果侄女和我都没出国,我不会有情绪。因为双方都没得到。
如果侄女和我都出国,我也不会有情绪。因为彼此都得到了。
如果我出国,侄女没出国,我更不会有情绪。因为那该就是属于我的机会。
但偏偏是侄女出国,我是那个被母亲留下的孩子。我有情绪了。本该就属于我的机会被她人抢走了。
窒息的沉默充斥着客厅的每个角落。
“(那种事情,我也不希望)。”她小声地嘀咕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岛国的语言我凭着对当地动漫的兴趣自学了一段时间,不过水平最多打声招呼,和说一些中二感十足的台词而已。
“你说了什么吗?”我歪头看向她无助的脸。
奕萌像是下定了决心,忽地抬起头,脸上的落寞重新被硬装出来的乐观代替。
“哦,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奇妙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