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的年龄匹配不上细腻她细腻的心思,为了让我更容易理解,在解说的过程中用笔指着那个部位。防止不小心触碰到纸面,导致多了不该有的线条,侄女使用的是笔的尾端。
配合我天生理解能力就不错以至于未来语文的阅读理解几乎满分的文学脑子,终于是稍微看懂了一些奥特曼的特征。
【好抽象,有这样的想象力与其画画,以后还是当个小说家比较好吧,话说我既然能理解她,是不是证明我也有当小说家的天赋?】我暗自萌生了这个念头。
“我明白了,然后旁边的应该是他的搭档吧。”
既然是我要改变她,我就要主动放低辈分姿态,以做朋友的身份照着她的思维,试着理解她的情感表达。
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必须与侄女产生情感共鸣,才能得到改变她的钥匙。
“是的,壮的是红色,瘦一点的是蓝色。”
刻意保持礼节反而有了胆怯,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咬文嚼字,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
我才反应过来,是《盖亚奥特曼》。这种特摄风格的科幻动作片,真的会是女孩喜欢的类型?
该不会我和父母不看电视,她也不敢擅自打开吧?未免太夸张了!她以前的生活不会是那种多吃半碗饭就要挨打吧?
似乎真是这种可能。说到吃饭,我依稀记得去表哥家做客时,两素一荤,觉得噎了喝白开水,荤菜就是一盘辣椒炒肉片,肉片基本都是肥肉!油腻的恶心感让我现在回想起来仍有种隐约想吐的感觉。并且所有菜都好咸!怕不是吃一口菜就能把一碗饭吃完。
“那猜猜这是什么?”
侄女的声音把我从记忆沼泽中拉回现实的岸边。谢天谢地,再回想下去,我可能真要因为肥肉的味道吐出来了,呼吸都有股胃酸的味道。
音量有了些许提升,颤音减弱了些许。
她指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划线,长长的黑发犹如下垂的柳条似的挂在颊畔,一脸担忧地期待等着我回答。别拿这种表情看我呀,像“老师公布期末成绩之前先念不及格的名单,担心到忘了眨眼,直勾勾盯着老师看的学生,生怕自己是不及格名单中的一员”似的神情。
透过深色瞳孔,能感受到毫无生机的眼神,第一次点燃了感情的火苗。
按照我贪玩的内心想法,我其实是很想看看当我说出“什么玩意儿?不想猜!”这句话,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一定超委屈的!跟原本被父亲答应考到班级第一就去游乐园,等拿到第一名去找父亲兑现承诺时,被父亲爽约后要哭的小女孩似的。一般这种委屈会导致无声的哭,而不是吵人的大哭,又叫人心疼有觉着可爱。但是——我不忍心浇灭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热情。如果这次捉弄了她,她或许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性格,不对,是比现状还内向,甚至会引起社会交流障碍症。
“是要终结怪兽的必杀光线吧?”——仔细思考片刻,我猜出了答案。
见我回答正确,意味着三年以来终于有人能理解她真实的想法,坐在椅子上半蜷缩身体的侄女用力点了点头,腼腆地露出了笑容。
并不是为演习给长辈看的苦笑,是作为儿童时期不参有杂质的喜悦的微笑,纯真的眼睛不会骗人,是她真实的内心写照。
“也就是说,还差个怪兽咯,笔给我一下可以吗?”
看她点头,我从手里接过水笔。
不敢说自己的作画水平有多高,至少比起只大自己半天的侄女来说,略胜一筹是足够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明明对绘画没什么兴趣,美术课都是随意涂鸦混个及格分数的我,那天为什么一笔一画如此仔细,如此缓慢。应该是不想在晚辈面前丢脸吧。
“比我画的好多了,好厉害!”
听着侄女对我画风的评价,素来不喜欢被别人拍马屁的我,此时涌出莫名的满足感轻易击碎了仅剩的作为名义上长辈的矜持,嘴角不自觉上扬。
“你喜欢画画是嘛?”
我想借着她的兴趣,循序渐进地开导。
“嗯。”
头部幅度不大地上下摆动。
“稍等我一下。”
我走进自己房间寻找某样东西。侄女一如既往地抱膝坐在椅子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着膝盖,侄女睡衣的风格是偏灰色毛绒卡通的风格,这个姿势仿佛有种小考拉从不知哪家动物园里逃到我家客厅来了。
“给,正好我有一套绘画工具,送你了。”我将手中的工具放在她的手边。
“真的可以吗?”
眼神中闪过了一束希望之光后,随后想到的是过于崭新的绘画工具,担忧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
这套工具是我更小的时候对作画心血来潮,缠着父亲买的,可能是急性子的性格隔代遗传爷爷,短时间内看不到事情有好的苗头,便会认为这件事不适合自己去做。用了几次后,发现自己作画很一般,连尝试和别人竞争的想法都没孕育,三分钟热度结束后,把它当作艺术品封藏了,本来是幻想着某一天朋友来我的房间玩,无意间看到落灰的绘图工具、瘪气的篮球和一把断弦的吉他,会认为我是什么都懂一些的文艺少年。想不到它是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懂礼貌固然没错,可是有一说一,我就讨厌这种礼节指示的推辞,明明最后一定会接受,好像给你的东西上面有不可触碰的尖刺,必须要浪费时间和口舌能把刺挑干净,才肯欣然接受。
所以我才不想跟着大众走,这种肢体与口头的礼节,对人生前进的目标来说,毫无疑问是绕远路的。
“嗯。”我轻言伴以点头示意。
“谢谢叔叔!”
得到我同意后,像是解除了什么枷锁,紧绷的肩膀明显自然松懈下来,侄女双手接过绘图工具,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一个没拿稳掉了,像是观察从未见过的稀世珍宝一样。
如此珍惜,想必不单是自己喜欢的物品那么简单。以她细腻的心思多少也应该明白,这份绘画工具是一片隔阂形成的长江中,连接彼此信任之间跨江大桥。
侄女笑得眯起眼,是内心得到极大满足的笑容。
【孩童时期真是好啊,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明明自己也是孩子的我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话说得到一切的人,真的还会不开心吗?我不免又联想到了这个问题。
啊,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以目前的我去研究,等同于无头苍蝇四处碰壁。突然又不想去思考了,我还那么小,这种事不是我该考虑的,我只需要无忧无虑度过孩童时期就行了。
年龄真是很好用的挡箭牌。
“叔叔?”——我收下道谢,随着空气深深吸入身体里。
又接触到“叔叔”这个名词。
实在不理解命运的安排,侄女的岁数比我大是已知的事实,按理是她以姐姐的姿态对我多多照顾,可我又是她的长辈,我理所应当要为这名晚辈少女负责,总觉得一种难以用文字形式表现出来的复杂感在我身边旋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