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间段,谁开始,生日那天就要比往日隆重。
那一天不过就是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啼哭来到了世界,以及记载了岁月流逝下的每个印迹而已。
只是标志着少年离社会更近了一年;中年离老化少了一年的距离;老年离死亡多了一年的风险。
对我而言,就像结婚纪念日一样,我寻不到值得纪念与铭记的价值。
看了网上治疗浮躁的一段文案。准确来说,我没有陷入别人的定义中。
世界本就是空性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变数,而事情是人的总结与归类。世界对事情的定义与批判,不是事物本身,是观察者内心反映出的造作。大众会受到一件事的影响,是因为他们确实落入了先入为主的世俗观念的造作中。
就比如生日应该吃蛋糕,要请亲朋好友烘托气氛,至少要吃蛋糕。
所以我好奇,谁给生日下定义了?
不敢说是政治人物,但起码口才不错,让大众对那一天产生特殊的情感。
我不是穷人家口中所谓懂事的孩子,我不愿过生日才不是为了节省开销。我是单纯不想在那一天,看到平常见不到的亲戚,刻意用讨好的方式让我不自在地过一天,我也不想陷入这场随波逐流的潮汐中。
半夜去客厅拿果汁喝,经过奕萌的房间,无意听到她和表哥的对话,对于生日的想法油然而生的。
“爸爸知道明天是你的生日,但是你现在条件特殊,他们一家愿意给你提供住所,给你吃,给你衣服穿,已经待你不薄了,咱就别太过分,你叔叔是他们家亲儿子,他都不要求过生日。”
奕萌的床贴着靠门的墙壁,就算她没有开免提,我把耳朵贴近墙,就能听得见父女电话间的对话。
我不愿意过生日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不喜欢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我同样也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我虽不理解生日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但我从来都没有对过生日的人指手画脚。
我都没有过生日,所以你也别过生日了——真不知道是用脑子还是奇葩想出的发言。
“嗯,我知道,幸亏我年龄还小,没到办理身份证的时间,每次爷爷奶奶问我生日是几月几号的时候,我都会说还早搪塞过去,啊哼哼……”
无杂音的墙壁背后,是被子传出的布料摩挲声,我听到奕萌的苦笑,渐渐模糊的音量,大概能想象出她现在是把被子捂住了头,略低于体温的温热淹没了全部身体。想必是等会借着表哥的叮嘱后的郁闷无力感和罪恶感就此入睡吧。很有可能起反作用彻夜未眠就是了。
“那就行,你在那边有好好听他们话吧?女孩子不要太过矫情,咱们的条件不允许你有小脾气,那个爷爷是玉兰人,本来就听说玉兰人排外严重,我和你妈现在跟别人合租,你要是被赶回来了,没地方让你睡觉,所以……再忍几年好吗?”
地域歧视?这所多少年前的刻板印象?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拿这件事说事?
我不禁猜想表哥的家乡为什么是不发达的三线城市,那边的人普遍有个现象——听风便是雨,而且一旦有什么观点从他们脑子里产生后,就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不愿割舍。难怪都这个时代了,当地的几个村仍保留着封建习俗。
我期待奕萌的回应,第一次听见她评论我的家庭。
“您多虑了,该有的礼貌我不会忘的,他们对我,就像是对亲生子女一样。”
被子遮住了奕萌的嘴巴,她以模糊不清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就行,对了,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叔叔,对你有那方面想法的话,你也别表现得太抗拒,咱家毕竟还欠他们钱,再说,我看他长得也挺俊俏的,你们才相差半个月,又超出三代以外,如果能走到一起,咱家的债务也清空了,多好啊!”
表哥自顾自地说道,奕萌以难以启齿的沉默无声回应。
哪怕是早已成年的子女,父母电话的开头一定是询问近况如何,有没有照顾好身体,嘘寒问暖什么的。表哥的说法让我很难往好的方面去想,硬要说,难道是对我们家无保留的信任?
恕我不敢苟同。
表哥无非是命令奕萌做个无感情的乖孩子,为了不涉及到自己利益,哪怕把女儿当成一件可出售的物品也无所谓。
奕萌的出生,没有继承表哥的劳碌、贫困,她继承的是远超表哥几倍的精神恐慌。
多年以后,我重新回顾,才发觉什么是物以类聚。
见奕萌迟迟没有回应,表哥才肯吝啬地挤出迟钝的父爱。
“要给你买个小蛋糕吗?太大了你也吃不掉。”
事不关己,一句轻松的口吻,把表哥在我心目中还行的人品毁的一塌糊涂。
“不用,如果蛋糕寄过来,不就暴露了我生日是明天嘛。”
奕萌细腻的心思总会用在奇怪的地方。
“也是,就这样吧,我刚下班到家,洗个澡睡觉了。”
“别太劳累了爸,晚安。”
机械音的挂断声被夜晚使用“安静”的喇叭放大到震耳欲聋。
因生日打的电话,对话的字符排列组合上百遍,组合不出一声“生日快乐”。
忧思在奕萌和我的心里难以平静,就像暮色降临的夏季总有知了叫个不停。
我能做的,就是将奕萌夜晚的对话,删去不必要的信息,留下一句生日告知父母。
该死的生物钟,无论我几点睡,到早上7点一定会醒,然后再也睡不着,睡得早的话,将会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可要是像昨晚,身体重复着睁眼闭眼,侧翻平躺,数羊冥想,则会导致一整天以杀人太多早已无感情的罪犯那样的神情,潜意识筛选掉无意义的行为,机械地完成今日必须完成的事。
啊啊,果然,世界真是个巨大的服务器,睡觉的人太多了,服务器空余的位置,就会让我们失眠排队,这么比喻的话,我在服务器里一定是个零氪玩家,一到时间就被VIP玩家强制挤出服务器。
嗯,一定是这样,有时间去搜索一下,有没有睡眠神,他一定是服务器的管理员,日后给他烧几炷香。
“生日快乐!”
客厅里的声音响亮又有力地撬开我的听觉系统,像德国攻打波兰般的速度闪击大脑。
谁生日啊?说这话的人又是谁?按照声音的分析,说话者分为男女两种声调,由此可见,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两人。但是感觉又不止两个人。
要走到客厅看一眼。身体收到命令,行尸走肉地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