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脚趾提到桌子角了,痛!
疼痛让我清醒地感受身体全部功能彻底打开,就像电子新手摸索了半天终于懂得开独显直连。
真不该冬天还穿夹脚拖鞋!好吧,我原以为冬天的温度足以让我脚趾冻到失去一部分的感知能力,看来是客厅的温度不至于低到那个程度。
这就奇怪了,昨天还是冷的让人想把三餐合成一顿,吃完赶紧躲到永远不会背叛你的被窝里,最好什么事都能用一部手机解决,想到这就无比向往离我还早的大学生活,至少不用端坐在写字台前,为解不出一道数学题抓狂挠头,为可能考不上重点高中发愁——16岁的我思考道。
言归正传,是父母为奕萌在庆祝生日,身后站着我叫得出和完全没见过面的亲朋好友。
对我来说,亲戚是一见面就要和你套近乎,有点生物关系的陌生人。
怪不得说人多热闹,热闹了,空间的温度就变热了;人少会冷清,所以独居的老人房子里,总会无风自寒。
个式菜系围着一大碗鸡汤席桌而坐。
“这是给你的!”
“谢谢二姑妈!”
“生日快乐,小奕萌。”
“谢谢三奶!”
……
奕萌一边保持她从礼节中锻炼出来的假笑,一边保持沉稳对他们感谢道。
真亏她能让脸部肌肉长时间保持上扬有弧度的状态,换做我的话,早就发酸了。
另一张桌子被他们赠予奕萌的礼物堆成一座小山。
笑容真假参半,奕萌脸上的喜悦,却是端正地刻在眉目之中。
正如大众一般,明明没有拆开礼物是否为自己真心想要的,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接过礼物时,也会有掩盖不了的喜悦从心底散发至全身。
比起浪漫派,还是实用派更适合我。做任何事是带着目的性,看不到结果,对我没帮助的事情,我是坚决不愿去做,对我起不到作用的礼物,我宁可选择礼貌地说声“心意收到了”,也不愿专门腾出一块地方摆放它们。
该说奕萌是长大了吗?对付各式亲戚竟游刃有余。
好吧,在我眼里,她还是拘谨的6岁侄女,提升了学历、画功以及身高罢了。
礼节逼出来的拘束,宛如别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刀,无情地划开奕萌的皮肤,她年龄尚小,皮肤还很稚嫩,所以这个过程不用费劲。把伤口撕大,直至露出心脏,用不到6年的时间,完成了刻画。几句“懂礼貌”“真孝顺”充当起缝合心脏与皮肤的针线,皮长好了,底下的血肉已经烂了。烂得瘆人。
若要彻底改变她,就要像当年给心脏刻字一样,重新划开伤口,连着刻的字同心脏的几层“皮”一起撕去,还要挑去不再有活动迹象的血肉,期间万分小心,待全新的血肉重新长出的一刻,伤口会自己愈合。
所以还是没变啊,瘦弱的躯干,耳旁几缕细长的发丝,估计成年以后还是原样的胸部,给我一种时光把6岁的奕萌拉长一些身高后,原封不动地带到现在。
奕萌注意到我的目光,并且看穿了向父母告知她生日就在今天这一点。
“谢谢叔叔!”
亲戚之间叙旧声、手机有消息的提示音,杂乱无章的声音里侄女匆忙道了声感谢,紧绷的脸部肌肉终于换成和缓软绵的笑容。
“快去洗漱,随便吃些早饭,带你侄女出去玩了。”
母亲又开始扯着嗓门擅自帮我增加了一顿的用餐次数。
您对“随便”的理解,儿子真不敢恭维。
“谁一早上能吃得下那么多肉。”——用对母亲的敬意稍微思考了两秒钟,还是决定用口水咽下堵在嗓子眼里的这句话。
而且您儿子在家里16年了,从初中开始,他什么时候吃过早饭?
知子莫若母这句话在我家只能算是一半的正确率,当然,这不是为人父母太迟钝,是我刻意隐藏了一部分自己,就连我写小说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除了读者以外,只剩下奕萌知晓。
我想过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它是一条不能染上其他色彩的单色丝绸。如果我将完整的自我暴露于大众面前,那也等于我脱光了衣服,把自己的弱点、隐私无法遮蔽地呈现。即使无人在意,不时的微风也会像凌冽寒风一样刺骨。
别人了解了真正的自我,往近的说,他能随口说出伤你一辈子的语句,就比如很多家庭的孩子,会因为父母的一句话,委屈地躲进房间和他们赌气,时间不会太久,就会因“父母与孩子没隔夜仇”一句话藏起情绪,主动回到日常,当然也有的家庭是反过来的。
往远的说,真正的自我等于肉体的操纵杆,我的潜意识便会受到别人的影响,到那时,我可能轮不到作为别人的复制品,而是脚底下一团漆黑的影子。
那是对于不愿随波逐流的我来说,最坏的结局。
一旦察觉了,便无法不去意识到真我的重要性。
“您应该记得我一吃早饭就会引起一上午的肚子痛吧?”
“你那恰好就是常年不吃早饭引起的胃病!不想得胃癌的话现在就给我好好吃早饭啊!”
母亲双手交叉在胸前抱怨着。
“妈,危机感太强了~我这叫节省不必要开销。”
我仿佛回到儿时那样俏皮地扭动着腰,用戏耍的调皮态度应答。
“你难道想让我和你算算每天吃早饭,和治疗一次胃病的开销哪个大吗?”
母亲不想在奕萌生日这天浪费时间和口舌与我争论,叹了口气,我好歹也是重点高中老师的孙子,该地区最优秀律师的儿子,论口舌之争,母亲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别!算账这方面,咱家谁能算的过做会计的您啊!”
母亲开启了独属于她的领域,自动削去我的增益效果,配合“母亲”这个职业针对孩子产生的克制效果与等级压制,准备朝我打出不可防御,不可躲闪的重击。被打倒就太丢人了,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吧。
“行了,你们大家先吃,我学校那边有事,得去一趟。”
“周末还能有事?”
“临近中考了,周末有事早就不像加湾鼠海豚那么稀有了。”
承接上文,这是我隐藏自己的一部分。确实有必须去做的事情等我出门,但一定不是因为学校。
除了学校作为借口,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我还想不出更好的妙招让母亲答应。
在那之前,我得去洗把脸,隔着血肉组织都能感受到脸上深深印着夏季枕头的压痕。
困意似乎如同铁线虫般使劲地从头顶钻入扼守在皮肉头骨之下的脑神经处,不但沉重,而且还头晕目眩。冷水冲洗掉脸上污垢的冰凉与舒爽,清醒地提醒我还活着的事实。
眼眸中的环境并没因朝阳的照射而显得有多清晰。城市拥抱朦胧,街上的行人被薄雾渲染。
寒风无情钻进衣服与身体间的缝隙中,寒意渗透了整个身躯。想不到柔情似水的江南水乡也有北方的大义凛然。
我并没有抱怨此刻的天气,反而很感激它帮我解决了冷水处理不干净的困意。
死气沉沉的状态哪天都无所谓,唯独是奕萌生日的今天。
从昨晚一直到现在身处大型购物商场里想着生日这个概念,情感与思维呈漩涡状搅拌不已。身为叔叔的义务感紧勒住中枢神经。要为奕萌挑选一件生日礼物是我精神所想,不愿在冬日出门把自己裹得寸步难行是肉体在抗拒。
那么,肉体的自己,精神的自己,哪一个才是真我?
认为精神是真我,他会努力达到一种境界,足以在他死去几百年后仍被世人记得,这是一种快乐。认为肉体是真我,他会在同龄人拼命内卷时吃喝玩乐,也就是家长口中的释放自我,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他真的算浑浑噩噩吗?不,他的目标甚至比多数人还明确,比起做思想上的巨人,行为上的蚂蚁,身心冲突以至于产生各类烦恼,全然遵循肉体的欲望如此享受一时,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八卦乾坤图已经很好的把阴阳的关系告诉世人,有阳必有阴,有阴必有阳,有一得,必有一失。阴阳本就是一体,也意味着,真我并没肉体与精神之分。
既然答案显而易见的交代给世人了,探寻真我仍是每个人必须做的人生大事,这份答案是一份错综复杂的地图,确定了目的地是哪,人生就会朝着那个方向前进。我们都是普通人,在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迷雾里,摸着扶手,看路标前进,百年的时间太短,有且只能有一个目的地,若是失去了旗帜指引失迷失方向,就成为了所谓死的不明不白的人。
可就算有路标,也不代表人生一路平坦。我以精神为目标,肉体会用疲劳造反,我以肉体为目标,精神会用罪恶感抗议。不协调到最后,以身心崩溃收场。
所以,哪怕是当下的日常,我也要站稳精神的脚跟。
哪怕跨过门槛的第一步便会有暴风雨,我仍会用精神给出的指令迈开不情愿的身体,为奕萌挑选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