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麻烦问一下重症病房在哪？”
“这边”
“谢谢！”
穿着蓝色校服的少年向护士深深鞠了一躬，脸上带着疲劳的护士没有理会，只是继续推着小推车，就像过去十年一般，重复拿着三千一月的薪水。
这里的顾客很多很多，就像这里的绿植那样多，但是这里的顾客的钱很少很少，所以这里的绿植也良莠不齐。
本来，陈介的爷爷或许能去一所充满绿色植物的医院。
但是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生，所以这个选择变成了不可能。
家里为了治疗陈介的白血病，养了个弟弟，医疗费用掉了家里的积蓄，但更关键的是，母亲和父亲离婚了，带着弟弟走了，还有家里的房产证。
但陈介宁可自己没有出生过，这样或许父亲和母亲就不会离婚，家庭不会破碎，自己的父亲也不会自暴自弃，母亲也不会嫁给另外一个男人，至少现在，陪着爷爷的，不该只有自己一个人。
“咔滋”陈介推开了重症病房的门，门推动的声音让他心中一颤——房间里太安静了。
你见过那种落地窗吗？就是一片一片的落地窗，可以把阳光切割成一个个小圆圈的落地窗，陈介见过，他一直想给自己十平米的房间里加一个那样的落地窗，
因为这样，他每天起床时，或许就不用见到对面的大妈对着自己刷牙了。
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深到陈介都没注意到，或许对陈介来说，落地窗是美的，因为它寄托着少年的梦，它本来是无意义的，但是当少年去过她的房间后，它就不再没有意义了。
或许陈介喜欢的不是落地窗，而是那落地窗旁的人。
此刻，他见到那少女房间同款的落地窗了，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爷 爷……？”陈介的声音很小，就好像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光线有些昏暗的病房里，没有人回应着陈介，只有心电检测仪的滴滴声在房间里回响。
落地窗只放出了半边太阳，陈介的影子慢慢移动，从西到东，挡住了老人身上的阳光。
“爷 爷……？”他的声音中有惊恐
老人戴着呼吸机，没有半分要回应陈介的迹象。
豆大的泪水在陈介的眼眶里打转，但他始终哭不出来，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看着眼前没有动静的老人，一个恐怖的想法在陈介的脑海里升起：“要是爷爷就此不醒了该怎么办？”
陈介握着老人的手，老人的手上布满老茧，但陈介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觉得那手很亲切。
老人名叫陈政民，70年代生人，农民，从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过来的，陈介的父亲算是改革开放后来到城市里的那一批人，也算有些富裕，只是后来做生意又倒贴回去了而已，两人一直很不对付。
孩子想一个人住，老人想一家人住，孩子像去大城市打拼，老人想劝孩子留在老家当个公务员，说不清谁对谁错，本来这种矛盾也算的上普通，只是，对陈介的父亲来说，不算是普通。
因为，爷爷曾经改了父亲的志愿，本来父亲能够到一所名牌大学上学的，却因为爷爷的原因，成为了一名大专生。
如果父亲当年成为了大学生，或许会娶到一个更好的老婆，而他的老婆家庭会有更好的资源，会在父亲资金链断裂时伸出援手，又或者她的思想更加开明，会把给自己治白血病的钱用来给父亲东山再起。
至于陈介自己会不会出生，这种事情他没有考虑过，毕竟自己得白血病的时候还小，父亲也还没完全破产，如果资金重新周转起来，说不定就能东山再起，而如果给自己治病，那就压根没有翻身的希望了，并且不仅没有翻身的希望，更是因为交不起订单，不得不变卖资产，甚至负债。
只要父亲幸福就好了，母亲幸福就好了，只要自己没有出生过的话，那一切就都好了。
至少，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的话，父亲就不会破产了。
"爷爷，你别死，等我读了书出来，也许爸爸就会回家了"
老人的手抵在陈介的额头上，这个学期的学费班上的同学已经帮他凑满交齐了，虽然自己的成绩只能上个二本，但是老师也愿意借给自己一部分学费，加上国家的助学贷款，就足够自己读完大学了。
自己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虽然不一定当的上设计师，但肯定比打工赚钱强多了，等自己赚了钱，也许父亲就会回来了。
所以，在那之前，他不希望眼前这位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人就这样一睡不起了。
倒不是因为陈介舍不得，陈介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还没有资格向亲人提要求，只是，爷爷将自己照顾大，虽然他没说，但陈介一直知道，父亲是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结。
所以自己死了也没问题，自己怎么样也好，陈介无论如何都想见到父亲和爷爷和解的那一天。
“娃啊，按自己想要的样子……活”躺着病床上的老人有气无力的回应了。
看到自己的爷爷终于有了反应，陈介连忙问道：“爷爷？爷爷？”
“娃……向前走……别回头了”
“爷爷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叫护士！马上，你等着！”
“娃啊，是我……对不起你……”
“爷爷你别乱说话，我已经叫了护士了，你坚持住，把呼吸机戴上，快！”陈介一手拨动着护士铃，另一只手给老人戴上被老人摘下来的呼吸机。
他的动作做的很慌乱，但是重症病房的反应很迅速，早在陈介呼叫护士铃之前，护士站就通过动态监测察觉到了老人的异常情况，陈介的护士铃还没放下，就已经能听到重症病房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了。
医院的快速反应让陈介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只要这次爷爷醒过来，自己再把大学老老实实读完，就有让一家团圆的希望了，没错，老天还是眷顾好人了，至少没有让爷爷就这样离开。
“爷爷，你别慌，护士已经来了！”
门外的护士匆忙的推开门，但她推开门后，脚步却慢了下来。
抓着老人手的陈介还没发现到异常，只是发现了护士后，对她颇有礼貌的说：“护士，我爷爷醒了，您快看看情况！”
“那个……”护士的语气有些犹豫
“老人刚才已经去世了”
陈介回过头去，猛然的发现那一直跳动着心电图，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变成了一条直线。
而原本在自己手中的呼吸机，从来就戴在爷爷的脸上，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