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大多数人没有严格的时间观,他们对时间的认知还停留在今天、明天、前年、后年,除了城市教堂的钟声能提醒早起早睡,他们最多能从天上的太阳分辨一天中的时间进程。
而今天太阳刚下落到申时三刻的位置,在赫拉德茨外劳作了一天的城市农民就已经扛着锄头、镰刀三三两两结对返回,一些在城外有田庄的富豪庄主也骑着矮马悠闲自在的穿梭田间小路返回自己在城市之中的住所。
赫拉德茨街道上的行人于是渐渐多了起来,想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小偷小摸的流氓、扒手也开始冒了出来,蹲在街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寻找某个幸运儿下手。
一个正在“美人”酒馆外晃荡的扒手刚把手悄无声息地伸向尾随“肥羊”的钱袋,突然出现的车轮滚滚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回头看,一辆赫拉德茨制式四轮马车停在了酒馆门外,马车的货板上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木桶,从木桶那紧密贴合的桶身木条、牢固的铁箍不难推测出这是装酒的酒桶。
倏忽间,扒手一不留神轻拽了“肥羊”的钱袋,轻微的扯动感立马让“肥羊”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小偷光顾。
‘不好!风紧扯呼!’扒手来不及为自己的分神后悔,身形一闪便躲进了一个昏黑巷道。
“肥羊”路人转身发现身后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他最近太过敏感啦?
“那是什么,酒桶?”肥羊路人与此同时也注意到了酒馆门口的马车和酒桶,他驻足观望,只见酒馆门口车夫与酒馆老板正在谈论说话,心中好奇,不由地凑上前去……
“一共四桶酒,二百加仑,快快卸货吧!”车夫坐在车夫座上,双手控着马缰,并催促酒馆老板快些卸货。
酒馆老板抚摸上酒桶仿佛如获至宝,他兴奋地喊来一名酒保男仆帮他卸货,两人费着吃奶的劲儿将酒桶一一卸下马车。
酒桶搁到地上发出重物的闷响,酒馆老板揉着酸痛的手臂内心不禁发起牢骚:‘这诺伦怎么不喊力工呢?哪怕一个也好,我这老胳膊老腿儿……’
虽然心中牢骚不断,他还是朝车夫恭敬道:“请向诺伦小姐转告,莱斯拉夫衷心的感谢小姐的馈赠。”
车夫却摇摇头,并阴阳了酒馆老板一句:“我可没本事和市长家的小姐搭上话,有什么话还是你自己去说吧,驾!”
随后车夫向拉车的挽马挥扬马鞭,健壮的马儿迈开蹄儿,在“咕噜咕噜”的车轮滚动声中拉着四轮马车离去。
“呸,狗眼看人低!”莱斯拉夫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又接着朝车夫的背影骂道:“要不是看在诺伦小姐的面子上,我多少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骂完,莱斯拉夫还挥了挥他沙包大的拳头,只不过他的马后炮这个车夫是看不见听不着了。
“莱斯拉夫你这四个木桶是……?”
刚才差点被扒手窃走钱袋的“肥羊”凑上了前,并围着四个酒桶转圈上下仔细打量。
酒馆老板将带有怒气的脸转向“肥羊”路人,下一刻他脸上的肌肉立马就松弛了下来,奉上笑颜:“原来是老怀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庄园的状况还好吗?”
“嗐!可别提了,去年一场瘟疫让我手下的雇农病的病死的死,再加上那两次莫名其妙的什一税,庄园至少明年才能恢复正常的收成,并且我还向市长借贷了一大批粮种,唉……日子不好过哦~”
老怀特面露愁容,去年的瘟疫来的实在太过突然,收的税也太多了,这一系列变故让庄园损失不小,但好在这片土地上十几年来没什么战乱,和平的日子让他积攒了厚厚的家底儿,再加上市长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千筐麦子挽救了赫拉德茨的缺粮状况,他才不至于变卖田产。
“确实不好过……我酒馆的客人也少了不少,都怪这场瘟疫!”酒馆老板被引起了共鸣,不禁扼腕叹息。
“话说这几个木桶?”老怀特扼腕叹息几声后又将话题转向了刚被搬下马车的几个酒桶,脸上的愁容立马散去,淡黑的老眼透出好奇。
酒馆老板内心咯噔一跳,老怀特的话让他想起了正事。
他先是环顾四周,正处路口旁的“美人”酒馆迎来了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他看着来往人群再次在脑海里从头到尾盘算了一遍计划,心道该好戏上演了。
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撬棍撬开酒桶盖,拿酒壶舀起酒水,倒满半杯,稍抿一口,咂咂嘴:“老天爷!就是这个味道!”
老怀特眨巴泛皱的单眼皮,他不太懂酒馆老板为何突然发癫。
酒馆老板手舞足蹈:“这独特的苦涩,苦涩中带有的清香,让我回忆起了第一次醉酒时的感觉,那种天旋地转、飘飘欲仙,只有喝过这种酒才不枉在这人间受苦,也难怪耶稣挂在十字架上也不吭一声,这定然是这杯美酒赐予他的力量!!!”
酒馆老板无所谓他的话会不会冒犯耶稣,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卖力表演,越浮夸越好,这样才能引人注意。
刚才帮忙一起搬运的酒保男仆暗暗瘪嘴,觉得主人的表演浮夸过头了,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但事情恰恰与男仆预料的相反,不管是酒馆中的客人还是路过的行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短短几分钟时间,酒馆门口就围了几十号人,年老体衰的老怀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群挤到了外边。
围上来的大多数市民是认识酒馆老板的,一个身着绿色束腰短上衣,肩披细织羊毛披肩,头戴红狐毡帽的年轻人挤在围观人群的最内侧,他喊道:“‘酸酒’莱斯拉夫你又在发什么疯!”
酒馆老板外号“酸酒”,只因他的酒馆酿造的酒水大多偏酸,不管是好酒、劣酒、兑水酒都充斥着一股子或轻或重的酸味,久而久之,一些好事的市民就给他取了个“酸酒”的外号。
“给我!”狐帽年轻人一把抢过酒杯,也不管这酒杯是否混杂莱斯拉夫的口水,仰头就喝:“吨吨!”
一口饮尽——
“ha~~~”他眯着眼张大嘴,吐出舌头,猛地哈出一口气。
围观群众聚精会神的盯着狐帽年轻人的反应。
年轻人扯下红狐毡帽,对着天空奋力挥舞拳头:“爽!!!!!”
他扑上前扒拉住酒馆老板双肩,发疯似的嚎叫道:“告诉我!!!这种酒叫什么!!!!!”
酒馆老板装出一副招架不住狂热嗜酒分子的模样,宛如被强迫的小媳妇儿,捏着像是被七个壮汉摁在磨砂石上蹂躏了三天三夜的尖嗓门儿叫道:“它叫‘赫拉德茨’,记住!它叫‘赫拉德茨’!!!”
酒保男仆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不忍直视:‘太浮夸了啊,主人……’
酒馆老板见表演的差不多了,对男仆使了个眼色。
男仆面露难色,说实话,如果不是有银币可拿,他真不想当小丑优伶。
可男仆勉为其难的神情更加勾起了吃瓜群众的兴趣,只见他扭捏细腰走来,款款拉住主人的手腕,委屈的说道:“不能呀,主人。我们不能这么做,这是诺伦小姐慷慨赐予您的美酒,您不能这么随意分享给别人呀!”
“我去尼玛的!”攥着红狐毡帽的年轻人一记右摆拳将男仆KO,呵斥道,“你个下贱、卑鄙的酒仆敢质疑你的雇主!?”
然后面向众人:“这种慷慨分享美酒的举措就算诺伦小姐来了也只会赞赏,赞赏‘酸酒’莱斯拉夫的慷慨无私,我只问一句,你们想不想品尝免费的美酒!!!”
围观群众人人左顾右盼,没人响应狐帽年轻人的话,只有被大人抱着的一个小女孩开心的拍手手,仿佛在夸他们表演的好。
年轻人心中一凛,穿帮了?
“别墨迹了,大伙都等的不耐烦了!”一个粗犷佣兵两手一扒拉就将人群分开挤到最前面,他看着这仨人啰里吧嗦表演老半天了,他又囊中羞涩干坐酒馆了一下午,舌苔都干巴的显露出来了,恨不得现在就夺过酒杯尝尝味儿。
酒馆老板眼看就要穿帮,赶紧将喧宾夺主的年轻人推开,咳嗽两声:“那我请诸位品上一杯俄斯特拉发产的名为‘赫拉德茨’的风味麦酒,它纯净、甘美、苦涩中带有清香,它……”
佣兵撞开他,拍飞酒杯,抢过酒壶,嘴里还嘟囔着:“屁话真多~”
吃瓜群众仔细观察着佣兵喝下麦酒后的反应,只见他眉头紧皱,歪张着嘴呕出舌头,表情嫌恶万分:“呸,真难喝,连粪水都不如!”
“嘘——”人群一片嘘声。
“混蛋!”老板气鼓鼓地撸起袖子,当场就要跟佣兵干一架。
佣兵却抬手止住他:“等等,或许是我的舌头出错了,我再来上一壶!”
佣兵从酒桶里舀起一壶,几息过后喝的一干二净。
“你最好祈祷你的舌头恢复正常,不然我会把它割下来喂狗。”老板阴沉着脸抱胸威胁着佣兵。
刀口舔血的佣兵啥样的场面没见过,岂会在乎一个小小酒馆店主的威胁?
他只是咧嘴大笑,再次喝下一壶,酒水漱口,喉结鼓动,咽下。
他眼神中终于露出满足之色:“可能是太久没饮酒,舌头麻木,再让我来几壶……”
几个与佣兵相熟的汉子看出了端倪,大吼着冲上了同佣兵扭打在一起:“你个酒蒙子~竟然想独吞!”
人们如梦初醒,也涌上来参与争抢。
“别扒拉我!”“杯子给我!”“我要喝!”
酒馆老板见事态不可控制,赶紧拽着男仆、年轻人的衣服后领拖进酒馆。
狐帽年轻人看着混乱的人群:“接下来怎么办?你还没有宣布诺伦小姐正在招收商队护卫呢!”
“酸酒”莱斯拉夫吐口唾沫,骂道:“这群贪婪鬼!看来只能等卫兵来平息混乱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