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洛穆克城堡内有两个宴厅,最大的在主楼入口的那一层,最小的在入口的第二层,她休息的房间在第三层。
二层与三层之间依靠旋转楼梯连通,楼梯和主楼外壁石灰岩材质有所区别,用的是方方正正的大理石板。
旋梯是逆时针的设计,初入城堡时诺伦没有深思为什么是逆时针,而不是顺时针或者直梯。
但当她第二次经过旋梯,并在脑中模拟了一回城堡攻克战后,终于明白了这种设计的意义所在。
因为大多数人的惯用手都是右手,当敌人在攀爬旋梯时,由于旋梯是逆时针设计,右方的进攻会被楼梯阻隔。而守方站在旋梯上方,面朝下,反而不会受到阻隔。
这便是地理优势,倚靠这种地利往往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或许能让守军坚持更长的时间。
诺伦收回飘散的思绪,转眼间她已经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小女仆恭敬地打开宴会厅的大门:“大人,请进!”
大门内光线昏暗,空间中透射着橘黄的光晕,安安静静不像是热闹的晚宴。
诺伦立刻警惕起来,她没有鲁莽地一头扎进去,而先从门外朝里面大致窥探几眼,然后又转头看向身后的托尔克。
托尔克与诺伦眼神一对视,他立马心领神会。
他闭上眼仔细聆听,很快又睁开,说道:“人很少,十一二个。”
诺伦闻言,放下心来,昂首阔步走进宴会厅。
………
宴会厅内有着四桌餐席。
一桌空着,一桌坐着老熟人伊戈、几个教士,一桌坐着那位领着我们进入城堡的内府骑士,最后一桌坐着几个陌生贵族。
“女士,请随我来。”进入宴会厅后,一个男仆带着诺伦来到空桌子旁坐下。
哦,原来这桌是给她准备的。
宴会厅不小,摆放的四张长桌并不拥挤,四张长桌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诺伦不清楚这么摆是不是为了符合什么餐桌礼仪,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胡乱摆放。
自己坐的桌子正对着大门,按照华夏老家的习惯,她所处的位置是上席,但是在场的欧罗巴蛮子可不会这么想,诺伦猜测他们或许是以餐桌的高矮定尊卑。
比如那个内府骑士,叫什么来着?
科、科万是吧?
他的长餐桌明显比其他三张桌子高那么一截儿,他所坐椅子的靠背也要更加的高耸。
看,这位科万爵士要发话了!
“咳!”科万爵士咳嗽一声,声音在石头墙壁间形成回声,让宴会厅内显得更加的安静。而他的咳嗽声让在场众人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奥塔大人离开奥洛穆克已经有一个月了,不少骑士跟随离开,只剩下我们这几个对大人最忠心,大人也最信赖的骑士。”科万爵士站起身举起酒杯。
他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大人交给我们的职责有很多,保卫城堡、巡视领地……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替奥塔大人招待来访的贵族。”
说着,科万爵士将酒杯先后朝她、伊戈举了举:“让我们欢迎诺伦小姐、伊戈少爷!”
说罢,科万爵士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效仿科万爵士也举起酒杯,在互相对望一眼后,喝酒,然后坐下。
科万爵士在结束他的开场白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活跃起来,几个贵族爵士离开座位与其他人站立攀谈。
与此同时,七八个仆人排队走进宴会厅,他们每人单手托着大餐盘,餐盘上堆放各种食物。
“这是干嘛?”诺伦不解。
只见科万爵士对着自己这边弹了弹手指,仆人们就走到她的餐桌前一横排站好。
“他们的意思可能是让你选一个。”托尔克站在诺伦身后,他躬下身小声提醒。
诺伦低下头看了看桌面。
白面包、葡萄酒、奶酪,确实差一道硬菜。
她随手指了指,挑了一盘肉排、香肠堆成小山的大盘。仆人放下餐盘后转身离开,余下的端盘仆人再走到其他贵族面前让他们挑选剩下的菜品。
诺伦用葡萄酒洗了洗手,再用白面包当作餐巾擦干手指。这不是她奢侈浪费,而是餐桌上没有洗手水,她只能这么洗手了。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用红酒洗手,中世纪的餐桌上难道没有饮用水吗?
抱歉,那还真没有。
喝水,在中世纪往往被视作一种惩罚。即便是底层的农民,在水与劣质酒之间做选择时,他们只会选择后者。
就算酒水品质堪忧,十加仑水兑一加仑酒,他们的回答也只会是:喝酒!
这不是因为中世纪欧罗巴人民嗜酒如命,也不是因为酒水是耶稣创造而导致基督教徒自发地崇圣行为,归根结底还是中世纪的水源————
太脏了!
中世纪民众由于缺乏正确的卫生观念,往往会出现上游排泄下游吃水的情况。同时,世俗领主们明令禁止领民偷盗树木,只允许捡几根树枝烹煮麦粥,哪还能烧水喝。
并且,基督教会蛊惑人们用手抓着吃食物,说什么“人类的所有食物是神赐予的,只有用手抓着吃饭才是谦卑的体现”,所以每年死于痢疾的贵族大有人在。
中世纪的基督教真得感谢霍乱晚来了几百年,要不然霍乱+黑死病,欧罗巴人还不得死光光啦?
所以,中世纪的卫生真得很差,诺伦在铁匠老爹那里得到话语权后的第一步,就是整治村子的卫生环境。但就算再怎么大力整治,也只不过得到了一条干净的河流、洁净的村子道路罢了,村民的茅舍聚居地仍旧十分脏乱。
想着想着,诺伦不仅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在中世纪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任重道远啊!
“诺伦,你怎么了?”托尔克关心的问,他不懂诺伦为什么要叹气。
“没什么,嗐!”她摆摆手示意没事,可能是几杯酒下肚,微醺,从而诞生了一些胡思乱想,也可能是这副女体自带的多愁善感罢。
“来,洗洗手,你也一起吃。”诺伦示意端酒壶的仆人给托尔克洗手。
“大人,侍从是不允许与主人共餐的。”酒仆没有动作,反而质疑起她的行为的合理性。
“呵~”诺伦被逗笑了,笑完,她沉下脸,不怒自威道:“仆人质疑客人,这就是奥塔伯爵的待客之道吗?”
酒仆“唰”得一下脸就白了,手一松,酒壶“啪”得一声四分五裂。
宴会厅内所有人都被酒壶碎裂的动静吸引住,包括一个正在偷偷给酒水里面下药粉的白净脸女仆,她连药粉下错了酒壶都没注意到。
“侍卫,把这该死的家伙丢进地牢!”科万爵士腹腔的酒精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怒气填膺,恨不得当场就给这个贱仆皮开肉绽来上几鞭子。
“爵爷、爵爷、饶命啊爵爷!”酒仆直接瘫软在地上,裤裆直接浸染出一大片水渍,直到两个侍卫将他拖出去宴会厅中还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儿。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呵呵,大家继续!”科万爵士笑道,抬抬双手示意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贵族们收回目光,重新高谈阔论起来,一时间宴会厅又重新被各种声音充满。
科万爵士端着高脚银酒杯走到诺伦餐桌前,他举起酒杯,脸上露出歉意:“女士,很抱歉让您感到了不愉快。”
她扯了扯两边嘴角笑笑,没说什么。
科万爵士招呼来一个白净儿脸女仆,说:“这是我的女儿,特莉丝,就让她来服侍您吧!”
白净女仆抱着个单耳银酒壶,她一手托壶底一手握壶耳,低眉躬身,说道:“很荣幸为您服务,美丽的公主。”
诺伦纠正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骑士家的女儿。”
科万爵士呵呵笑,对于她的话那是一个字儿也不信:“刚才那壶酒可能不符合您心意,而这壶酒则是去年我在一位伦巴第商人手中买下的普罗旺斯美酒,就算在帝国北部的各个公国那也是不常见的,在丹麦等北方诸国更是能卖上天价,相信您一定会喜欢!”
说完,科万爵士行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标准的骑士礼,转身与其他贵族交谈去了。
诺伦知道这是被误会成某国公主了,她轻抚自己的脸蛋,不禁喃喃低语:“这惹人误会的脸蛋。”
她又内心叹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能重活一世就已经是老天眷顾,没变成什么猪马牛羊就已是万幸了,变成女人……变就变了吧!’
仅一瞬后,烦恼抛诸脑后,自己的心态重回平静。
诺伦对女仆指指托尔克:“用酒给他洗洗手。”
女仆低垂的眼睑瞬间抬起,眼中有些不可置信,但她知道贵族的行为是最好别妄自揣度的,尤其眼前之人还是一国公主。
“谨遵您意。”女仆照办了。
诺伦撕下一块白面包,递给洗完手的托尔克,然后用小刀刮掉一个餐碟上的奶酪,再拿小刀从大盘子上分拨出几根肉肠、几块肉排到餐碟上。
“喏,这么多应该够了”诺伦把盛肉食的餐碟递给托尔克:“就一把餐刀,你反正也洗过手了,用手捻着吃吧!”
“公主,请品尝。”女仆倒满一杯酒,将银酒杯推到诺伦面前。
诺伦懒得纠正了,她盯着杯中荡起圈圈波纹的水面,这杯普罗旺斯的葡萄酒颜色深紫,弥散馥郁浓香。
正当自己将美酒递往唇边,快要触及到粉色唇瓣时————
“等等。”托尔克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诺伦饮酒动作。
诺伦眉间微蹙,左眉微挑:“怎么了,酒水有毒?”
一旁的白净儿女仆看到托尔克大胆地攥住公主手腕时,就已是目瞪口呆,当听到“有毒”后更是浑身抖了个激灵。
“好像……有奇怪的气味。”托尔克从她手上拿过酒杯,稍稍拿近,鼻尖微微耸动。
白净儿女仆在深呼吸几口后缓过劲儿来,说道:“那、那可能是普罗旺斯特有的辛香料,或者芬香花卉的气味。”
诺伦瞟了一眼强颜欢笑的女仆,这女仆实在被托尔克的举动吓得不轻。
诺伦又从托尔克手中夺回银酒杯:“如果要下毒,也是下到刚才那壶酒水里面,这壶酒应该只是加了一些特殊的香料。”
自己的直觉没有响起警铃,科万爵士和自己又是第一次见面,没有毒害理由。
况且这些封建主只是喜欢奴役人,又不是杀人疯子,完全没必要害她。
诺伦荡了荡杯中红酒,仰头一口闷下。
酒香浓郁,淌入腹中后,前后躯干涌上一股燥热感。但她的体魄堪比海格力斯,燥热感瞬间化解。
“好酒!”诺伦不喜欢喝酒,可酒的好坏她还是能品尝出来。
“你也尝尝。”诺伦让女仆又倒满一杯,并将酒杯递给托尔克。
“还不错。”托尔克用少女嘴唇未触碰的杯缘部分尝了一口,他感觉酒水顺着喉管一边流淌一边燃烧,最后一点火苗落到下腹。
白净儿女仆见到这一幕立马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
女仆心中呐喊:这对主仆关系太亲近了,竟然还共饮一杯酒!
“你真的是科万爵士的女儿?”
听到诺伦的话,女仆抬起头,一脸诧异。女仆回答道:“是的,不过是……”
女仆将声音放低,说出接下来的话:“私生女。”
一般的贵族对私生子女的事不说是讳莫如深,至少也不会大肆宣扬,毕竟有辱贵族脸面。
诺伦好奇:“为什么你的父亲……唔……对私生子女一事毫不遮掩?”
白净儿脸女仆低眉垂目,语气平静:“父亲他的夫人逝世多年,我的母亲是铁匠的女儿,虽然不是贵族,但还是能得到一定的尊重,所以父亲还是承认我的私生女身份的。”
“是嘛,铁匠的女儿”诺伦小刀插起三根肉肠,一口咬掉它们的一半:“嚼嚼……科万爵士他……咕噜……好像和一般的骑士不一样。”
“父亲是‘美男子’伯爵任免的军事总管、马厩总管,拥有三座庄园、两千亩农田、一片苹果园、几十头耕马耕牛,是奥洛莫乌茨最富裕的骑士。”
“和奥斯布鲁克家族相比谁更有钱?”
白净儿脸女仆回头望了一眼被教士、贵族包围的伊戈,摇头道:“我不知道。”
诺伦又问:“为什么那些贵族都不愿意过来和我说话?”
白净儿脸女仆斟字酌句:“可能爵爷们都没有在这种场合与贵族女士交谈的经验。”
啥意思?
诺伦懵了一秒,但很快理解了。
女仆的意思是说:女人是不允许上桌子的,所以贵族老爷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遇见贵族小姐、贵族夫人的。
那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还和身份、头衔、实际权力有关?
算了,管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