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醒醒。”
“醒醒。”
“治疗结束了。”
护士温柔的话语在床边响起。
“唔……”女子爬起身,晃了晃脑,一脸迷茫。
“贝多芬音乐治疗结束了,该到下一个人了。”
“什么治疗?”女子眼神朦胧。
“你该返回病房,9:30要输液打针。”护士又说。
“输液打针?”诺伦感觉脑子里更加紊乱了:“为什么要输液打针?”
“我送你回病房吧。”护士从床上搀扶起诺伦。
离开贝多芬音乐治疗室,外面的廊椅上坐着一排玩手机的年轻病人。
她的病房在四楼42床,门边标牌上写着责任医师黄XX、责任护士李XX
她刚在护士的搀扶下返回病房,就又来了一个护士,熟练的挂瓶、取针、创口贴搭在手腕、打针、贴创口贴。
“一个小时过后,按床边的呼叫铃。”
诺伦迷茫的眨眨眼。
看着床边莫非氏滴管中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视线顺着输液管一路抵达创口贴的白净手背。
左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淡淡的蓝紫色从皮肤下透露出来,她能感知到一些奇怪的药物正在混入自己的血液。
“我正在打的是什么?”她恢复了一点清醒,但没有人回答她。
这个房间只有一张病床,独立的病房。
于是,她按响了床边的呼叫铃。
“有什么事,妹妹?”来了一个温柔护士。
‘妹妹?’诺伦心中浮起一丝疑惑。
她感觉自己应该不被这么称呼,至少是“弟弟”、“哥哥”、“大叔”、“学长”之类的男性称呼。
诺伦指着输液瓶:“这是什么?”
“一点抗抑郁和镇静的药。”护士回答。
她刚转过身,顿了顿,又转身来,眼神认真地说:“这个药很正常。”
“很正常?”诺伦扑闪眼睫,她不懂为什么要强调一遍。
“对,很正常”护士严肃脸,又提醒:“不要又私自拔了针头。”
又?
为什么说“又”?
诺伦点头,似懂非懂。
护士走了。
诺伦坐在床上发呆,盯着自己的手背,白色的纱布创口贴仿佛与洁白手背融为一色。
点滴一点一点从莫非氏滴管的入口处滴落药液,药液顺着塑胶管道每分每秒注入自己的身体。
打点滴么……
好奇怪的感受。
诺伦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视。
一具精美的高贵肉躯安静平躺,邪恶赛博针头“桀桀”狞笑,在皮肤的悲情恸哭中,狠狠破开皮肉,流出血液,探入血管深处后开始了漫长的侵犯。
“不能,不能再这样。”幻觉在她脑海内挥之不去,她想要拔了针头。
右手缓缓伸向左手手背上的针管。
“!”突然,背后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感到一股凉飕飕的视线。
慢慢抬起头。
只见病房门的玻璃窗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后脖颈子陡然间汗毛竖起!
诺伦一僵,右手滞住,她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护士发现自己暴露了,张开嘴一笑,三十二颗大牙光洁漂亮。
片刻后,诺伦缓缓继续,在门外护士的注视下,她慢慢撸起左臂袖子,拂了拂皮肤、轻轻搔了搔痒。
没有拔针头。
护士隆起的笑肌瞬间耷拉,眼神死鱼一般。
走了。
“呼……”诺伦长舒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但护士走了就好。
撕开创口贴,拔掉针管。
轻车熟路来到独立卫生间,将输液瓶里面的药液全部倒入蹲式便器。
她按下冲水,便池从四个方向冲出强烈水流。
水流形成漩涡,逆时针。
漩涡的方向似乎不对,北半球应该是顺时针。
她记得这好像叫……卡皮罗现象?
洞口的漩涡徐徐转动,吸住了目光,灵魂仿佛被拽出,像在陷入深渊大口,又像在洗衣机里搅拌。
“!”她闭上眼,脑袋晕乎乎。
然后回到了床上。
病床是单人的,两米长、零点七米的宽度。
有点顶脚。
诺伦抱膝,长长的金发铺散在白色床铺上,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床头柜上原封不动一篮水果,她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有一份病历——
诺伦 17岁 女 儒略历1050年生
暴力倾向、认知障碍、强迫症障碍、睡眠障碍……情绪低落、兴趣丧失、定向力完全……社会功能……
……
病历一共三页,她反复翻阅,得出一个结论:
她是一个病人。
“感觉忘了什么”诺伦嘟囔:“我为什么要把输液瓶里面的药都倒掉?”
大脑内“忘了什么”、“为什么倒掉药液”这两个问题如同二人转的两个舞者,来来回回在她脑海内翩翩起舞,又像两只烦人的苍蝇,上上下下、一左一右,一直在她耳边飞旋嗡鸣。
她能确定一件事了。
她确实有病。
“会不会是药的作用?”她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内回荡,无人响应。
一小时过去,她按响了呼叫铃。
“你……”护士指着悬吊不动的针管。
“我自己拔了。”
“为什么拔了?”
“空了,就拔。”
“为什么不按铃子,让我帮你拔?”护士的口红一直到嘴根,但说话时只有中间的嘴唇皮子在动。
口红好艳。
漂亮护士姐姐好恶心。
诺伦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无名火。
“我想自己拔,你管得着吗?”眼中闪起一丝清明,一瞬后,诺伦又被铺天盖地的茫然裹挟起来。
诺伦呆滞了,丹唇微张,低头木然的看着两只修长的手。
护士皱眉,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说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护士走了。
11:00 一个老医生和两个实习医生,来查房。
“今天感觉怎么样?”老医生问。
“还好,就有点晕。”
“晕,是吃药后的正常现象。”老医生在“正常”两字后加重了语调。
老医生又问:“你今天还有打人的冲动吗?”
“打人的冲动?”
“就是你看到其他人后,就感到很烦躁,想用肢体或使用物体攻击其他人。”老医生刻意引导,像赶尸人说着咒词。
诺伦耷下眼皮,秀美的金色睫毛很长很翘。
她保持沉思的模样,几秒后。
“没有,我没有打人的理由。”
老医生笑眯眯,眼神透出贪婪,如同看一个精美的艺术品:“就是说,如果给你一个理由,你还会打人是吗?”
老医生不等诺伦作出回答,转头对实习医生说道:“加大用药量。”
“好好休息,认真接受治疗。”
撂下一句话,老医生和两个实习医生离开了病房。
诺伦张口欲言,看着病房门被关上。
咬住下唇,任由头发披散遮住脸庞。
11:30 一个女人进来打扫了房间。
12:00 护士送来了一份盒饭。
16:00 护士推来一个小推车,从中拿出一个塑料小盒,倒出两颗胶囊一个白色小药片,诺伦用手接住。
她没吃,冲进了厕所。
20:00 她打开了电视,荧幕中是巴黎奥运会,泳池赛道的终点处,一个个脑袋发紫的人,正在挥舞手臂嚎叫。
她看了看荧幕角落处的时间——2024年7月27号
2024年?
她脑子糊涂了。
打开抽屉,取出病历。
上面写着,1050年出生。
今年2024年。
可是我17岁。
巨大的荒谬感充斥心间,心中有一股情绪在酝酿。
什么情绪?
好像是……被愚弄后的愤怒?
诺伦迷惑,她不懂为什么要愤怒,就因为护士写错了自己的年岁吗?
无奈摇头,她等下一定要给漂亮护士说一下。
自己不是17岁,应该是974岁。
真粗心,这都能算错。
诺伦哼笑,幸好自己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要不然一定拧下护士姐姐漂亮的脑袋,挖掉脑仁儿用颅腔当个便盆。
22:00 送来了一片睡前药
护士盯着她吞下。
22:10 护士终于走了。
她撕下黏在舌下的药片冲进便池,漱口。
23:00 老医生来了
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月光透进房间,照亮了一张干枯蜡黄的皱脸,老医生脸上一块面皮脱落,他用手接住拼了回去。
“成了……快要成了……”老医生嘴紧闭,风从嗓子上的破洞吹出。
成了?
什么要成了?
诺伦装睡,她知道,老医生和她玩一二三木头人,他不动,自己也不能动。
00:00 一个小精灵出现
“唉呀!我愁得快要急死了!”小精灵声音带着哭腔。
“你急什么?”诺伦歪头不解,睁大眼睛装可爱。
“呜呜……”小精灵掩面啜泣:“还不是因为你……呜呜……你一直清醒不过来……我不想你变成那样……成为傀儡……呜呜……”
诺伦眨眼:“可是我一直很清醒呀。”
“呜哇哇——”小精灵痛哭流涕,哭声撕心裂肺。
“你哭的好伤心诶”诺伦脸上莫名其妙划下一道泪痕,她擦掉,伸出手向小精灵展示手指上的水光:“看,你害得我也流泪了,哭哭哭……不知羞!”
小精灵对诺伦的话无动于衷,依旧大哭不止。
脑内灵光一闪。
诺伦一捶掌心,有了!
“我可以给你表演武功”诺伦用哄小孩的语气:“我会很多独门绝技哦,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哦~”
小精灵一听“武功”,哭声戛然而止,祂的声音从手指缝隙传出:“我想看什么‘武功’都可以吗?”
诺伦骄傲的昂起头,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骄傲。
“都可以哟~”
“那好,我要看拈花指。”小精灵说道。
拈花指?
好熟悉的名字,但想不起来。
“拈花指……”诺伦没想起来这门功夫,她眉头紧皱:“有这门‘武功’吗?”
“当然有,而且……”小精灵死死盯住诺伦,无比肯定:“你一定会!”
“好好想想!!”
想想
想想
想想!
奋力敲了敲脑阔,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不要急”小精灵突然慈母般微笑,循循善诱:“来!我教你,先把你的手向下挪……”
……
“很好!”
“好!就是这样!绷紧肌肉!保持!”
“不错,再来一组!”
小精灵化身健身教练,一边纠正诺伦不规范的动作一边给出适当的鼓励。
一遍又一遍,一组又一组。
拈花指康复训练越来越熟练,动作越来越顺畅。
过去每一次的记忆开始在脑海内复苏,冥冥之中,她意识到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究竟是什么酝酿呢?
她不好形容。
好像是核弹要落下,又像是火山即将喷发,更像是攀登山峰的人即将看破重重云雾。
腹部酸软、汗如雨下,登山者呼呼直喘,巅峰就在眼前!
破晓,煌煌大日冲破云层。
曙光温暖了她的身体,攀登山峰的疲劳一扫而空。
俯览群山,一种油然而发的情感萦绕心尖,即将……
迸发!
刹那间,一股极强的社死求生欲突然冒出。
求生欲冲破了重重药物构建的关隘。
诺伦猛然间清醒。
当了解到目前的状况后,一万只羊驼在心中奔腾而过。
她竟然在给一只小精灵表演solo单人秀!
她眼神惊恐,食指、拇指狠命一掐,想要用痛感扼制疲惫。
事与愿违,痛,分神了。
糟,控制不住了!
一道闪电劈下。
身体猛地一个冷颤,狂抖不止。
她被电的浑身酥麻。
强大的电流让她瞬间晕厥——冲晕了她的脑子。
十分钟后。
意识重新苏醒。
手往身上一揩,掌面上附了一层油光发亮的汗液。
鼻尖一嗅,又舔舔。
甜腻腻的汗味儿。
诺伦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一旁的小精灵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看客模样。
小精灵对诺伦的solo单人秀很满意,但诺伦却被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麻得不行。
她怔然望向小精灵。
小精灵眉开眼笑,慈爱的眼神仿佛在说“啊,好壮观”。
小精灵很开心,诺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
“I cumm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