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带的？”
“好像没有了。”
“该走了。”
诺伦自言自语，她左手牵着熊崽子，右手握着马缰绳，身穿厚重的锁子甲，外披披风，脚上的靴子踩在泥潭之中发出“哒哒”的清脆声。
弗里斯兰马“杨达”挽着一辆四轮大篷马车，马车内是斯维恩、安娜、克努特特、弗蕾亚，他们脚下垫着很多宝箱，里面是诺伦一家全部的家当。
诺伦顶着暴雨，走在道路的最前面，她的身后跟着俄斯特拉发的所有村民，村民们牵着牛羊猪牲畜，拿着农具、陶罐，在沉默中紧紧跟随着，任由豆子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脸颊上。
“爵士，我想去找我的家人。”十一二岁的骑士扈从挡雨斗篷下露出一张青涩毅然的小脸。
“不行，我必须要保护你们的安危，你的家人们第一时间也肯定会去赫拉德茨避难。”诺伦摇头拒绝，俄斯特拉发和赫拉德茨有一个白天的脚程，必须一直不眠不休的赶路，才有可能带着村民在波兰大军到来之前进入到赫拉德茨的城墙之内。
“我们会死吗？”一个年纪更小的骑士扈从与身边人窃窃私语。
另一个大孩子骑士扈从嗤笑：“怕死就叫你的父亲送你去修道院，比起做一个骑士，还是当一个修士更适合你！”
“你！我才不怕死！”两个骑士扈从在逃难途中竟然掐起了架。
诺伦的脸上露出了很少出现的无奈，她心想：‘终究还只是一群孩子……’
……
天渐渐黑了，浓重雾气使得伸手不见五指，倾盆的大雨又使得众人点燃不了火把。
诺伦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摘下脖子上挂着的血石，将其放在了一根木棍顶端，血石表面渗出透明薄膜缠住木棍，开始一闪一闪爆发红光。
棕熊崽子的栓绳塞给了托尔克。
“能看见了吗？”诺伦问众人。
“能看见！” “天呐，上帝庇佑！” “永不熄灭的火焰！”
马车内，安娜感受到马车突然停下，她攥紧了克努特特的小手，但当马车外闪烁亮光，车轮重新转动，她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长舒了一口气。
她攥着儿子的手更紧了。
嘴里喃喃：“我们，一定一定能平安回到赫拉德茨！”
……
天空一直漆黑，空气潮湿，雾气浓重，诺伦带领着众人一刻不停的往前走，她感觉自己化身为了远古时期的先知萨满，带领着族人破开黑暗，拼尽全力追逐希望之光。
突然，诺伦停住了脚步。
托尔克在她耳边说道：“诺伦，前面有人！”
“拿出武器，准备战斗！”诺伦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将“血石火把”放在马车顶部用血石薄膜吸附住，然后取下绑在背上的“斯格拉尔”，解下缠在矛头的亚麻布，将长矛的尖端对准眼前的黑暗。
“战、战斗吗？”二十个没经历过血与火的士兵在害怕和忐忑中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的两侧，他们举着手里的盾和矛，只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黑暗中的恐怖一直静静地窥视着众人。
这只名为“黑暗”的野兽似乎在审视着众人的勇气，只要有一个人暴露出一个小小的破绽，它就会张牙舞爪的扑上来。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似乎要僵持到天荒地老、宇宙毁灭。
“诺伦，好像是一个骑士。”托尔克的瞳孔缩小如针尖，他终于看清了黑暗中的来者。
骑士？
托尔克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
一个还算高大的男人，头戴一个湿淋淋的软甲兜帽，络腮胡子被雨贴合在了脖子上：“请住手，我们不是强盗！”
诺伦心中不敢有丝毫松懈：“报上名来。”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一个骑士吗？”络腮胡子摘下头上的亚麻兜帽用力拧成一根麻花。
“如今的这个世道，骑士可能是强盗，强盗亦或是骑士，没什么不可能的。”诺伦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络腮胡骑士明显一愣：“听您的声音……是诺伦爵士？”
嗯？
诺伦挑了挑眉梢：“是我。”
络腮胡骑士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将水坑踩的泥巴飞溅，毫不顾及形象的小跑过来：“上帝保佑，让我遇见了您，您一定是去赫拉德茨避难的吧？”
诺伦只是将矛头对准络腮胡骑士，她冰冷的眼神表露出她的态度。
络腮胡骑士悻悻一笑：“我是斯图登卡的迈尼耶，有一座骑士庄园，麾下有……”
“停停停……”诺伦赶紧打住他，自己可没闲工夫听他掰扯，不是强盗赶紧让路：“有何贵干，斯图登卡的迈尼耶爵士？”
“天太黑了，我们无法赶路，我突然看见远方有火光，所以……”迈尼耶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马车顶端燃烧的“血石火把”。
暴雨和浓雾，使得血石红光不停抖动着，给人一种“这就是永不熄灭的火焰”的感觉。
“我想……您一定不介意您的队伍多上一位骑士和他的子民”迈尼耶斟酌了一下语言：“毕竟我不久前刚刚向奥帕瓦伯爵宣誓效忠……”
是的，骑士有义务向上级领主服役，上级领主也有义务给骑士提供庇护。
诺伦来到马车问斯维恩：“老爹，遇到一个自称‘斯图登卡的迈尼耶’的男人。”
斯维恩在昏暗的红光中，只能依稀看见女儿的脸部轮廓，他暗叹年老，然后回答：“是他，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你应该也认识他才对，斯图登卡是俄斯特拉发的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庄园，前几年我们去赫拉德茨购买炼铁材料还在那里留宿过一夜。”
“不记得了。”诺伦没想起来，她连迈尼耶爵士在奥帕瓦攻城战中与她并肩作战过都没想起来，怎么可能回想起更久远的事情？
诺伦离开马车，对斯图登卡的迈尼耶骑士说道：“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感谢您的慷慨！”迈尼耶感激道。他心想：和这个诺伦一起，至少更加安全。
他又在心中暗骂自己的贪婪：早知道就不和赫拉德茨市长联姻了，许多骑士都携带家眷逃离了摩拉维亚，虽然赫拉德茨城墙高大防御坚固，但天知道能不能在波兰大军的猛烈进攻中坚持到波西米亚公爵回援？
“继续前进！”诺伦扯着嗓子高喊一声。
农民们松了一口气。当他们看到黑暗中唯一的火光，停滞不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的心中是不忐忑的，他们害怕黑暗中的野兽将他们吞噬，害怕黑暗中射出来的暗箭让人防不胜防。
但，仁慈的主终究还是怜悯他的信徒。
在一阵煎熬的等待之后，农民们听到了来自诺伦大小姐的“继续前进”指令。
果然，“永不熄灭的火焰”在一阵轻微的晃动后，又开始了继续前进。
“呼……”有人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上帝与我们同在。”
“同在。”人们在最忐忑不安的时候，信仰是唯一的安慰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