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够到了——”
此刻已经是暮色时分，晚风轻轻吹动着柳树枝条。一个漂亮的女孩光脚站在木凳子上，一只手在半空中奋力向上够，好像柳树枝上面有什么她珍爱的宝贝。
“够不到的，而且你还是别用手去碰它为好，拿一个网把它扣进去都行……”
离他不远处，一个男孩发表了自己的看点，他看上去和女孩差不多大，都是六七岁的样子。绿眼睛透过额头自然下垂的几缕白发，满是怀疑地看着女孩。
女孩回过头，黑色长发在微风中飘动，与男孩一模一样的绿眼睛此刻盯着树里面那个她想抓到的东西，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向男生。
“我有个点子。”
女孩从凳子上下来，穿上鞋，缓步走到男生旁边。她比男生高了整整一头。
“咱俩都上去，你去够，我抱着你，这样方便一点……”
男孩摇摇头。
“我觉得不安全……”
“凳子又不会坏。”女孩用脚踢了踢凳子，向男孩展示凳子的牢固性。
但是男孩依旧摇摇头。
“我是说，你抱着我是不安全的。”
女孩听到这句话当然不怎么高兴，她靠近男孩，伸手掐他的脸颊，男孩顿时大叫起来。
“小子，连你亲姐都不信了？”
“我帮——我帮——哎呀，别掐了——”
女孩这才松开手，男孩立刻捂着自己被掐红的脸蛋，满眼都是不情愿。
“你帮吧？”
“保留意见。”
“那就是帮了。”女孩又伸手揉揉男孩那一块变红的脸蛋，然后牵着男孩的手走到树下。
“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把它够下来了。”女孩掐着腰。
男孩仰起头，一只浅棕色的鸟悠闲地立在树枝上，体型小巧，而且好像对女生刚才张牙舞爪，拼命想把它抓下来的行为无动于衷。
“嘴巴好黑啊，”他注意到这只鸟的喙，“不对，应该叫鸟喙……”
“鸟喙是啥，鸟的黑嘴巴吗？”
“肯定不只是黑色的啊，就是单纯的鸟的嘴。”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别说，这只鸟还挺好看的，不过我还是不确定能抓到它，毕竟它可是一只鸟，稍微动一下它就可能飞走了。”
“你上去抓成功率说不定能大一些呢。”女孩轻轻蹲下抱住他的大腿，然后缓缓站起身。
“我轻吗？”男孩低下头，女孩似乎没流露出任何吃力的表情。
“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女孩嗔怪地对男生说，“两条腿就像竹竿一样细……”
“那不是因为你要抱起我上去抓鸟吗，我特地不好好吃饭把体重减下来的……”
“行了，你有这拍马屁的功夫，”女孩把他放下来，“都已经能上去把那只鸟抓下来了。”
男孩走到凳子前，没脱鞋就把脚踩在了凳子上。
“你没有脱鞋吧。”女孩皱着眉头。
男孩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怕脱鞋熏到你，这个理由可以吗？”他站在凳子上，做了一个悠闲的抱膀姿势，“而且你脱鞋我都没有嫌弃你味道大。”
女孩听到这话又气又笑。
“你小子怎么这么喜欢挨掐？”
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凳子前面了，那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凳子拽走。男孩见状立刻从凳子上下来，两人随即绕着凳子，一个人捉一个人躲着。
“你站着别动——”
“天哪，我站着不动难道等着被你掐吗？”
女孩一把扯住他的T恤袖子，哪知道男孩奋力挣脱，而且像是想明白一样，不再跟女孩绕着凳子来回躲避，而是直接跑到柳树那里去。
“站住！”女孩追了上来，“你别跑！”
“我能不跑吗？”男孩奔跑的速度飞快，“你也不想想——”
男孩回头想看看女孩在哪里，只见女孩离他已经是半米不到，她伸手轻松抓住了男孩的衣服领子。男孩还没来得及停下便踩到一团异常湿滑的泥巴，自然而然失去平衡滑倒在草地上，而女孩还紧紧抓着男孩的衣服，同样瞬间失衡摔倒，惯性让两人向前滑了一米多，直到男孩的脚踹到树干才停下。
男孩手撑着地站起来，隐约感觉有一坨凉凉的东西把裤子和小腿粘在了一起，他多半是猜到了自己的裤子里面全是泥巴——就连内裤里面都是。此刻他想用他一整天的快乐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哪怕是一条内裤都行。脚边的女孩躺在草地上，目光呆滞，当然也没好到哪去，乌黑的头发和泥巴混到一块，说得难听点就像用泥巴洗头一样，浅紫色小长裙被泥水浸湿了，一大坨泥巴粘在上面。她缓缓起身，手撑地面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女孩摇摇头，视线躲避着他。
“为什么事情总是变得这么复杂？”男孩叹了口气，双手不由自主地掐着腰。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女孩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说话开始低声下气。
“回去我怕被爸妈说，咱俩最好编点谎——”
头顶上传来一阵沙沙声。男孩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被风吹得微微飘动的柳树枝。就在他以为无事发生时，一大坨东西从树上掉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脸——
噩梦。
白头发的男青年躺在床上，双眼在几秒钟前猛然睁开。
是噩梦。但是也说不上来，因为这些事的确发生了。
更像回忆。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几束温和的阳光想透过窗帘钻进屋子，但也仅仅能让视野变得清晰一点点，全屋唯一的光源只有那边的窗帘缝隙透过的光。窗帘外面，巨浪拍击礁石，沉闷的拍打声催促着青年尽快回复意识。
青年躺在床上，眼皮被眼屎糊住，强行睁开的话会把眼屎弄得到处都是……而且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面睁眼睛也没什么用。他伸出左手在床头桌上一顿摸索，先是摸到了一根没有盖笔盖的笔，然后是几块散落在桌上的硬币，接着是电话座机，几本数学书（昨天晚上做题来着），西铁城手表……摸索将近一分钟才够到一个袖珍遥控器。遥控器上只有一个圆形按键，不过对于它控制的东西而言足矣。青年到现在还在闭眼睛，他按下按键，窗帘开始自动向右无声蜷缩，阳光瞬间浸满整个房间，把他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穿。
青年从床上直起身，背部靠到后面的床板，修长的手揉了揉眼睛，把长睫毛上的眼屎揉掉。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床头桌上的折叠屏手机。一款三星的z flip系列，尽管不是最新款，但不妨碍他把这部手机保养的很好，毕竟这可是用他的第一桶金买的。
一看手机，还早。六点二十。
青年试图在床头柜上寻找手表，他刚才一定是摸到了，但是现在看来是找不到了。桌面上堆满了书，而有空隙的地方摆满了回形针，桌上的数学书外侧已经翻烂了，书里面夹着不少便利贴。地上有一本俄语词典，词典外侧区分三十三个西里尔字母的标记基本上看不见了，因为外侧已经全变脏了，显然这两本书他没少翻。在这堆书里面，青年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那肯定就是他的手表了。他轻轻拿起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先把把头拔出来调时间，然后稍微往内侧按一下调日期，最后用力按进去，开始给手表上发条。等到手表机芯开始发出轻微又悦耳的“滴答”声后，便把手表戴在右手手腕上。
紧接着，他拿起床头的遥控器，对准电视按下开关键。一开板就是一个关于时装走秀的频道。按理来说这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收视率，但是青年倒是很乐意看这个。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模特。
桌上还放着一张机票——三月二十九日从法国巴黎到纽克莱尔的机票。法国这个国家与纽克莱尔有十一小时的时差，也不难看出青年现在的神志有多么混乱。
青年双手捂脸，坐在床上，腿不小心误触遥控器，画面从令人昏昏欲睡的走秀画面变成了一个明亮的新闻演播室。
“由全球一百二十七个国家联合举行的时装盛会上已经落下帷幕，我们也特地邀请到了金澄先生来到新闻演播室现场，欢迎您回来，金澄先生。”
镜头给到了旁边一个白色长发的男生，深邃的绿眼睛礼节性地看向摄影机镜头。
“您好。我也很荣幸来到贵司的演播室。而且用‘先生’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有点……太早了。”
金澄此刻在电视机对面捂着脸。电视里，他和主持人的笑声似乎让他精神了一些。他缓缓下床，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可否向我们大致介绍一下您的此次欧洲之行，金澄同学？这个称呼如何？”
“这个还行。”
新闻主播又笑起来。
“我十分很荣幸代表国家出席巴黎的时装大会，首先……呃，巴黎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比我想象中还要浪漫，我在那里度过了很愉快的两周……主办方待客也是相当周到，这个我必须要赞扬，他们把我们的一切——从入住酒店的服务员帮助我们克服时差，到每一位来宾都有一位同声传译员，整个过程都是十分周——”
电视被关掉了。金澄把遥控器放回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头桌上，他现在裸着富有肌肉线条的上身，下半身穿了一条柔软的黑色法兰绒裤子，右手捧着数学书和俄语词典，左手推开卧室门，不紧不慢地离开卧室，来到客厅，慢慢坐在沙发上。他把水晶茶几旁边的书包拽过来，把数学书放了进去，那本词典则放在茶几上——他不可能背着一本厚重的词典去上学。
茶几上放着一个天蓝色的信封，信封口戳了一个红色的烫印章，正面有一行花体字烫金。金澄伸出手把信封转了个面，背面明显是手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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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金澄先生，您已经成为了兰姆达国立高级中学的一名新生，请于四月一日携带此通知书到阿伦尼乌斯港报道。
您忠实的校长，余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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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澄吸了口气，吐气的同时也吐出了许多不快。今天是他高中生活的第一天，而作为这个国家算是比较知名的人物，他也不可能再拿出模特走秀那种高冷无神的面相。赶紧调整好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外面的海浪不再拍打岩石。金澄回到自己的卧室，走进卫生间，用水简单打湿脸颊，涂上一层洁面乳，揉搓起密密麻麻的粉色泡沫，清水冲完后用一条白毛巾擦干。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衬衫和黑牛仔裤，在全身镜前看了两眼，确定一切无误之后大步离开卧室，走到茶几旁边拿起信封，单肩背着书包走到玄关处换了双板鞋。
他在玄关鞋架旁边停留了五秒钟，然后才推门离开。
鞋架上放着两幅相框，一幅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黑发男人和金澄长得十分相似，照片里的金澄惬意地靠在他身上；旁边是一个美丽的白发女子，一个黑长发小女孩同样惬意地靠在她身上，小女孩比小男孩高得多。
另一幅是那个白发女子的单人照片，笑得很灿烂，不过女子的照片是黑白的。
这幅照片旁边有一个木质小盒，里面放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
小袋子里装着的一缕白发已经说明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