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东都中学一年A班的教室,窗明几净,弥漫着新学期的气息。然而对于坐在靠窗位置的秋叶而言,空气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僵硬地挺直背脊,目光死死盯着摊开的国文课本,但那些印刷工整的假名和汉字,却如同鬼画符般在他眼前扭曲跳跃,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
脑子里循环播放的,只有今早那场灾难性的“起床仪式”。
冬野那声撕裂般的尖叫:“欧尼酱你这个大变态!” 夏绚裹着被子、眼中喷火的刻骨恨意:“秋叶!你这个人渣!变态!禽兽不如!” 还有…春菜最后离开时,那看似温柔却让他脊背发凉的平静眼神。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来自昨夜浴室的混乱碎片,此刻正以更加清晰的姿态,不受控制地汹涌回潮——水汽氤氲中惊鸿一瞥的白皙肢体轮廓…后背那陌生、温软、带着惊人弹性的细腻触感…还有自己那如同鬼上身般的强硬命令:“不许用手!”
“唔…” 秋叶喉头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抽搐般的翻搅,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他猛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该死的幻象和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与恐慌。不能想!绝对不能再想了!但冬野哭红的眼睛和夏绚那淬毒般的眼神,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荡、几乎要被自己的混乱思绪撕裂时,一只微凉、带着些微颤抖的小手,轻轻地、试探性地从课桌下方伸了过来,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秋叶浑身剧震,像被电流击中,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猛地侧过头。
是绯村樱。
她栗色的短发服帖地垂在耳际,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白皙的侧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她似乎不敢直视秋叶的眼睛,目光躲闪地落在桌面上,但那只覆在他拳头上的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无声的安抚。她的指尖冰凉,传递过来的却是奇异的、支撑他不要倒下的力量。
秋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无声的支持,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一股混杂着感激、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翻转了手掌,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笨拙的回应,反握住了那只微凉的小手。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细微的颤抖和同样不平静的心跳。这一刻,课桌下的隐秘连接成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这份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安宁,下一秒就被彻底粉碎。
教室前门被拉开,班主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耀眼的身影。
“各位同学,安静一下。”班主任的声音响起,“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转学生。神奈川同学,请做一下自我介绍。”
站在讲台上的少女,有着一头在阳光下流淌着金子般光泽的长卷发,发梢微微打着俏皮的卷。精致的脸蛋如同人偶,碧蓝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湖泊,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天使般的微笑。她穿着崭新的东都中学制服,裙摆随着她优雅的转身轻轻晃动。
“大家好。”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风铃,“我叫神奈川,神奈川奏。从今天起,就要和大家一起学习生活了,请多指教。” 标准的九十度鞠躬,仪态无可挑剔。
班里的男生们瞬间骚动起来,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粘在她身上,低低的惊叹和抽气声此起彼伏。
但神奈川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她没有直起身,而是保持着微微鞠躬的姿态,视线却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穿透了半个教室的距离,牢牢钉在秋叶身上!那碧蓝眼眸深处,天使般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强烈占有欲,如同深海中涌动的漩涡。
然后,她抬起了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傲慢和理所当然,笔直地指向了窗边的秋叶。
“另外,” 神奈川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鼓膜上,“这位秋叶同学——”
她的指尖稳稳地指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秋叶,唇角勾起一抹胜利者般的、带着极致占有欲的弧度。
“——是我的东西(私のもの)。”
轰——!
整个教室彻底炸开了锅!
“哇啊啊啊——?!”
“什、什么?!东西?!”
“转学生刚来就…这么劲爆?!”
“秋叶?!他什么时候…?”
“喂喂喂!真的假的?!”
震惊、疑惑、羡慕、嫉妒、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瞬间淹没了教室。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秋叶和他身旁瞬间僵住的绯村樱身上!
秋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瞬间倒流回脚底,四肢百骸一片冰凉。被当众宣示“所有权”的强烈羞辱感和神奈川那赤裸裸的、如同看待所有物般的眼神,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想抽回被绯村樱握着的手,想站起来反驳,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场景,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有那只被绯村樱紧握着的手,能感受到她瞬间变得冰凉和更加剧烈的颤抖。
绯村樱的脸色在神奈川话音落下的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她猛地抬起头,栗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收缩。神奈川那带着胜利微笑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昨天放学后,在无人的楼梯转角,这个金发少女也是用这样甜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靠近她,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离小叶子远一点哦,碍事的杂草…会被连根拔掉的。” 那冰冷的威胁和此刻当众的宣示,形成了最残酷的呼应。巨大的恐慌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握着秋叶的手变得无比僵硬,却又不肯松开,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依靠。
神奈川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爆炸性效果,她终于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天使笑容,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宣言从未发生过。“那么,我的座位在哪里呢,老师?” 她转向班主任,语气甜美乖巧。
班主任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推了推眼镜,勉强维持着秩序:“神、神奈川同学,请坐到…嗯,秋叶同学后面那个空位吧。” 他指了指秋叶正后方的位置。
“好的,谢谢老师。” 神奈川迈着轻快的步伐,像一只骄傲的金丝雀,在全班同学或惊愕或探究的目光洗礼中,径直走向秋叶的身后。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坐下时,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秋叶的后颈。
“以后,请多关照了哦,小~叶~子~” 刻意拉长的、甜腻得发嗲的声线,如同羽毛搔刮着耳膜,带着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浓浓的占有和戏谑。那声“小叶子”,更是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秋叶的心脏,提醒着他那段无法摆脱的、充满复杂纠葛的过去。
秋叶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如同实质般灼热的视线,仿佛要穿透他的校服,将他钉在原地。他根本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维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家庭的风暴尚未平息,校园的修罗场又已拉开帷幕。神奈川的突然出现和毫不掩饰的宣战,将他本就混乱不堪的世界,彻底推向了失控的边缘。课桌下,绯村樱冰凉的小手依旧紧紧握着他,传递着无声的恐惧和支撑,却也像一道枷锁,提醒着他此刻的困境。
接下来的数学课,秋叶如同行尸走肉。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他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试图将那些扭曲的浴室画面、冬野的哭喊、夏绚的怒视、春菜莫测的眼神,以及身后神奈川那如同芒刺在背的视线统统驱逐出去。
但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后背那抹温软细腻的触感如同附骨之疽,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甚至能“听”到夏绚裹着被子冲出去时,房门发出的那声绝望般的巨响。而神奈川的存在感更是强烈得无法忽视——她偶尔会故意用笔轻轻戳一下他的后背,或者在他试图稍微放松身体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促狭意味的轻笑。每一次细微的触碰和声响,都让秋叶的神经绷紧一分。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对抗内心的风暴和身后的压力上,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边绯村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积蓄的水光。神奈川那宣示主权的话语和此刻无言的压迫,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就在秋叶被自己的思绪折磨得快要崩溃时,教室前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敲门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节奏感,打断了老师的讲解。
“打扰了。” 一个清冽、带着不容置疑威严感的女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女。她同样穿着东都中学的女生制服,但胸前佩戴着象征学生会权威的金色徽章。及肩的金发梳成一丝不苟的侧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对略显凌厉的碧色眼眸。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严肃和一丝不易接近的冷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材,如同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蕾,纤细而略显单薄,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感。
正是高二的学生会副会长,神堂优希。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数学老师也停下了板书。优希在学生中以铁面无私和极高的效率闻名,她的巡查总是让一些纪律松散的学生噤若寒蝉。
优希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快速而冷静地扫过整个教室,检查着课堂纪律和学生状态。她的视线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当她的目光掠过靠窗那一排时,几乎是出于巡查的本能,她注意到了秋叶——那个男生身体绷得异常僵硬,额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汗迹,状态明显不对。出于职责,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的停留,让她看到了课桌下方,那两只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绯村樱的手,正死死地攥着秋叶的手!两只手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紧紧纠缠,暴露在课桌与椅子的缝隙之间,在优希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优希的眉头瞬间蹙起,如同冰面上裂开一道细纹。违反校规!在课堂上公然牵手?!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她正要出声点名,严厉的目光顺着那两只手向上移动,准备看清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男生时——
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秋叶因为紧张和混乱而微微抬起的侧脸。
线条略显稚嫩却已见英气的下颌…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的唇…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因为饱受困扰而显得有些茫然和焦躁的黑色眼眸…
这张脸…这张侧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个模糊的、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碎片,毫无预兆地、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撞进了优希的脑海!
阳光透过老宅庭院里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蝉鸣聒噪…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一个小小的男孩,脸上沾着泥巴,正笨拙地试图把一朵快被揉烂的雏菊,插进同样小小的、梳着羊角辫的女孩乱糟糟的头发里。男孩的侧脸,在夏日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倔强的嘴角,那专注又有点懊恼的黑眼睛…
“小…小叶子…哥哥?”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巨大震惊和茫然失措的低喃,如同梦呓般,不受控制地从神堂优希那总是紧抿的薄唇中逸出。
这声低喃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清晰!
轰——!
整个教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神奈川宣示主权时更加彻底!
所有同学,包括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全都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门口那位以冰山和严谨著称的副会长!他们听到了什么?那个神堂优希…那个从来表情匮乏、公事公办的优希副会长…居然用那种…带着颤抖的、难以置信的、甚至有点…软糯的腔调…喊了一声什么?
“小叶子…哥哥?!”
秋叶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近乎是惊骇地转过头,视线越过同样惊愕的绯村樱,直直地撞向门口!
神堂优希?!
那张冷若冰霜、此刻却写满了巨大震惊和混乱的脸,与他记忆中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笨拙地试图模仿他爬树、最后摔得哇哇大哭,却还是固执地叫他“小叶子哥哥”的金发小丫头的模糊影像,在剧烈的冲击下,竟奇异地、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她?!那个搬家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小鼻涕虫?!
怎么会?!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秋叶,让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羞耻,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错愕。
而优希,在喊出那个尘封多年的称呼后,自己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碧色眼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震动,死死地盯着秋叶的脸,仿佛要透过时光的尘埃,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就是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影子。
死寂在教室里蔓延。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无比清晰嘲讽意味的嗤笑,从秋叶正后方传来。
是神奈川。
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缕垂落的金发,碧蓝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蓝宝石,饶有兴味地扫过门口失态的优希,再落到前方浑身僵硬的秋叶身上。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又带着浓烈兴味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出精心编排、终于上演到精彩处的好戏。
“呵…这下…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她低低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眼底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修罗场的帷幕,在她无声的冷笑中,彻底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