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纠缠在落满樱花瓣的人行道上。秋叶僵硬地捧着那个精致的多层便当盒,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木质盒身细腻的纹理,以及…透过盒壁传来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寒意。春菜那句轻飘飘的、带着甜美笑意的“都看得一清二楚呢”,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猛地抬起头,撞进春菜那双依旧温柔含笑的眼眸深处。那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奇异满足感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秋叶恐惧。她看见了什么?是夏绚惊慌失措的裸身?是自己那如同鬼魅附体般的强硬命令?还是…最后她贴近自己后背时,那无法言喻的、如同被蛇缠住的窒息感?
巨大的恐慌攫紧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这个仿佛随时会爆炸的便当盒扔掉,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这…这个…” 秋叶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沉重的盒子往前一递,“谢谢春菜姐…但…但我现在不饿…” 拒绝的借口苍白无力,但他只想尽快摆脱这个烫手山芋。
春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她伸出白皙的手,没有立刻去接便当盒,反而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轻轻拂过秋叶的手背,然后才稳稳地托住了便当盒的底部。
那指尖的冰凉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瞬间激起秋叶一阵剧烈的战栗。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
“这样啊…” 春菜收回手,将便当盒优雅地提在身侧,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那姐姐帮你带回去,等你饿了再吃好了。要记得按时吃饭哦,身体可是很重要的。” 她的话语体贴入微,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秋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
她没有再提浴室,没有追问,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深深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凝视着秋叶。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的恐惧,你的羞耻,你的一切…而我,在等待。等待什么呢?秋叶不敢细想。这种悬而未决的、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威胁,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更让他煎熬。
“我…我先回去了!” 秋叶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压迫,仓惶地丢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再见都忘了说。他不敢回头,只感觉背后那道温柔而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直到他转过街角,才仿佛被切断。
秋叶失魂落魄地走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孤独和无助。冬野的哭喊,夏绚的恨意,春菜的威胁,神奈川的宣战,优希的相认,纱希的诱惑…所有的压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人待着。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离家不远的小公园。这里是他和冬野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他找了个僻静角落的长椅坐下,将脸深深埋进双手里,疲惫和混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晚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欧尼酱?”
一个带着迟疑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打破了寂静。
秋叶猛地抬起头。
是冬野。
她并没有像放学时那样气鼓鼓地跑掉,而是站在不远处一棵粗大的樱花树下,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红红的,但此刻却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的小手绞着书包带子,似乎想靠近,又有些害怕。
“冬野?”秋叶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你…你怎么在这里?”
冬野咬了咬下唇,没有立刻回答。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才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飞快地小跑到长椅边,但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秋叶面前,低着头。
“我…我跟着你的。”她小声说,声音闷闷的。
秋叶愣了一下。
“夏绚姐…她很生气。”冬野抬起头,眼圈又有点发红,“她说…她说你是个大变态,说再也不想看到你…让我也不要理你…” 她复述着夏绚的话,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困惑,“可是…可是欧尼酱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秋叶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底那点因为信任崩塌而产生的愤怒,似乎被另一种更柔软的情绪悄悄取代了。
“冬野…”秋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他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冬野再次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而躲开。
冬野看着哥哥停在半空的手,小嘴扁了扁,最终还是往前挪了一小步,主动把脑袋靠在了秋叶的手心里。那熟悉的、带着依赖的触感,让秋叶冰冷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
“欧尼酱,”冬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压抑着,“昨天…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夏绚姐她…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她…她真的被你…” 后面的话她羞于启齿,小脸涨得通红。
秋叶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如果不解释,冬野心中的裂痕只会越来越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坦诚。
“冬野,相信我,欧叶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夏绚姐,也绝对没有…做她说的那些事。” 他直视着冬野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昨晚,我在浴室泡澡,可能因为太累,水又热,我…我好像晕过去了,意识很模糊。” 他避开了那些让他羞耻难当的细节,“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只感觉像在做梦…很混乱的梦。等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在自己房间,你和春菜姐、夏绚姐都在了。”
“真的…是晕倒了吗?”冬野半信半疑,但看着秋叶眼中深切的疲惫和痛苦,那点怀疑又动摇了。
“嗯。”秋叶重重地点头,“我发誓。我可能…在不清醒的时候说了胡话,或者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更不是夏绚姐说的那样…装晕去欺负她!” 提起这个指控,他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
冬野沉默地听着,小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她似乎在努力消化秋叶的解释,在愤怒的姐姐和痛苦的哥哥之间摇摆。最终,她小声嘟囔道:“那…那夏绚姐为什么那么说啊?她还哭得很厉害…”
秋叶苦涩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在不清醒的时候,真的做了什么让她误会和害怕的事吧…我很抱歉,冬野,让你看到那些,让你也难过了。” 他声音低沉,充满了自责。
冬野看着哥哥痛苦的表情,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她伸出小手,笨拙地拍了拍秋叶的胳膊:“欧尼酱…我相信你一点点…但是夏绚姐她…” 她欲言又止,小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冬野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她猛地扭头,看向不远处另一棵更粗壮的樱花树后!
秋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树干的阴影里,似乎有一抹熟悉的、亚麻色的发梢一闪而过!紧接着,是裙角被快速拉回的细微动作!
是夏绚!
她竟然一直躲在那里偷听!
冬野的小嘴惊讶地张成了O型,下意识地想要喊出来。秋叶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树后的身影没有任何停留,仿佛被惊动的幽灵,瞬间消失在了树丛之后。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证明那里曾有过一丝异动。
“夏绚姐她…”冬野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她听见了?”
秋叶的心沉入了谷底。夏绚听到了他的解释…却没有现身。是依旧不相信?还是…有其他原因?春菜那句“我看得一清二楚”再次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夏绚的愤怒和逃避,是否也和春菜所“看见”的、所暗示的东西有关?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裂痕就在眼前,他试图弥合,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处悄然将其撕扯得更深。
“回去吧,冬野。”秋叶疲惫地站起身,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夜色渐浓。
秋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的混乱和傍晚与冬野的对话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夏绚躲在树后偷听的身影,春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指尖冰冷的触感,如同两股冰冷的暗流,在他心底交织、涌动。
“呼…”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门。
突然!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紧闭的房门下方缝隙处,不知何时,静静地投射着一道细长的、属于人类的影子!
有人站在他门外!
那影子一动不动,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幽灵,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是谁?!
是春菜?带着她未尽的“期待”和那个危险的便当盒?
是夏绚?带着满腔的怒火来兴师问罪?
还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秋叶!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又瞬间变得冰冷。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门缝下的阴影,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受惊的野兽,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道影子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就在秋叶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冲过去质问时——
他清晰地看到,那道门缝下的阴影边缘,一只紧握成拳的手的轮廓,极其轻微地、却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剧烈情绪,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那紧握的拳头,指节仿佛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在幽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清晰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仅仅是一个拳头的轮廓,就传递出浓烈的、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愤怒、挣扎和…痛苦?
然后,就在秋叶的注视下,那道影子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向后缩去,迅速消失在了门缝的视野之外。
门外,重新归于一片寂静的黑暗。
秋叶僵在床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刚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来自门外那紧握拳头的强烈情绪冲击,让他心有余悸。那绝不是春菜那种带着掌控感的冰冷窥伺!那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激烈、仿佛随时会爆发的…属于夏绚的愤怒?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坐起身,赤着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息凝神地倾听着。
门外,只有一片死寂。
他犹豫再三,手轻轻地、带着一丝颤抖,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要不要打开?打开后会看到什么?
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转动那门锁。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只有那门缝下一闪而逝的阴影,和那紧握的、仿佛凝聚了所有不甘和愤怒的拳头轮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秋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黑暗笼罩着他,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试图弥合的手刚刚伸出,就被更深的黑暗与无声的对抗所吞噬。门外那紧握的拳头,究竟是仇恨的宣战,还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求救信号?
他不知道。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