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天台特有的空旷和尘埃的味道。夏绚背靠着通往天台楼梯间的墙壁,粗糙的墙面硌着她的肩胛骨,却远不及她内心翻腾的万分之一。
愚蠢。
这个词在她脑中炸开,既是给里面那两个抱头痛哭的傻瓜(石川秋叶和那个叫樱的可怜虫),也是给她自己。她为什么要出声?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说出那句“便当别吃”?看到石川秋叶那副被全世界背叛还要强撑保护者的姿态,看到那个樱哭得像个被雨水打烂的纸人,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
是愤怒吗?是。但又不全是。
浴室里那滑腻的水汽、蒸腾的雾气、石川秋叶意识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口吻的命令——“不许用手”……记忆碎片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神经。屈辱感瞬间淹没上来,让她几乎窒息。她应该恨他,恨之入骨。他触碰了她最无法容忍的界限,用那种方式……在那之后,每一次看到他,胃里都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块。
可为什么……为什么听到神奈川那个疯女人用“照片”威胁樱时,她会觉得……恶心?不是对樱的同情,绝对不是。她夏绚(或者说,前世的“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是神奈川的手段太下作?还是……那个蠢货石川秋叶,明明自身难保,还要把那个软弱的樱护在身后的样子,刺眼得让她烦躁?
“底牌?”她无声地咀嚼着自己刚才抛出的词,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他能有什么底牌?优柔寡断,被春菜那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被神奈川那种疯子盯上,还有个拖油瓶女友……简直是个行走的灾难吸引器。
春菜的便当。
想到这个,夏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昨晚那个“影子”是她。愤怒驱使她走到他门外,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想砸开门,想揪着他的衣领质问,想让他也体会那种被侵犯、被羞辱、百口莫辩的感觉。但就在那一刻,白天在公园树后听到的话,鬼使神差地钻进脑海——
“我真的不知道……意识模糊了……以为是梦……不是故意的……”
那声音里的茫然、懊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她记忆中那个总是温和笑着、帮冬野擦掉嘴角饭粒的石川秋叶重叠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击中了她。这不像一个处心积虑的变态会有的反应。然后,更深的寒意袭来——春菜。那个总是挂着完美笑容的女人。她当时就在附近,她“看得一清二楚”……是她按住了石川秋叶的穴位让他昏睡过去。春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阻止”吗?
这个念头让夏绚的愤怒瞬间冻结,转而变成一种更深的、毛骨悚然的寒意。春菜对石川秋叶的掌控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女人的“温柔”,是裹着蜜糖的毒。今早那份精致的便当……夏绚几乎可以肯定,里面绝不仅仅是营养。
提醒他?她凭什么?让他被春菜毒死或者控制住,不是正好吗?省得她天天看着心烦。
可那句警告还是脱口而出了。像是身体先于理智做出的反应。是因为那份违和感?还是因为……那个金发疯子神奈川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这场围绕石川秋叶的漩涡,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更肮脏?她讨厌麻烦,尤其讨厌被卷入和自己无关的麻烦。
“啧。”夏绚烦躁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她转身离开楼梯间,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决绝。石川秋叶的死活,关她什么事?她只需要确保冬野那个笨蛋别被卷进去太深。
午休时间的教学楼走廊安静了不少。夏绚刻意避开人群,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静一下。然而,经过学生会室虚掩的门口时,里面刻意压低却难掩尖锐的声音让她脚步一顿。
“……优希副会长,您要主持公道啊!”是神奈川露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毫无泪意,只有满满的算计。“石川同学他……他为了那个绯村樱,威胁我!说如果我敢把……把那些东西公开,他就对我不客气!我好害怕……他是不是有什么暴力倾向?浴室里对他妹妹做的事……”
浴室!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夏绚的脑海。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那个疯子!她竟敢……竟敢用这件事?!
夏绚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里看。神奈川露娜正梨花带雨地对着坐在办公桌后的神堂优希哭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的一角。神堂优希眉头紧锁,脸上是公事公办的严肃,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震动。显然,“浴室事件”这个炸弹被神奈川精准地投下了。
“神奈川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辞。没有证据的指控是非常严重的。”神堂优希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夏绚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是职责感在压制她对“小叶子哥哥”的认知带来的冲击吗?
“证据?”神奈川像是被刺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他姐姐亲口说的!夏绚学姐亲口告诉我的!石川秋叶在浴室里对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强迫她……”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限肮脏的想象空间,同时,她攥着信封的手似乎“不经意”地一松——
那个牛皮纸信封轻飘飘地滑落,掉在神堂优希的脚边。几张照片的边角从没有封好的开口处滑了出来。即使隔着距离看不真切,夏绚也能猜到那是什么——用来威胁樱的“照片”!神奈川这个毒妇!她不仅要毁了樱,还要把“浴室事件”这把火彻底点燃,烧死石川秋叶,顺便……栽赃给她夏绚?!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夏绚全身,比浴室事件后的愤怒更甚。这不仅仅是针对石川秋叶的恨,更是对神奈川露娜这种无差别泼脏水、肆意践踏他人(包括她夏绚)的恶毒行径的极端厌恶。她什么时候告诉过神奈川任何事?!这疯子在利用她!把她夏绚也当成了攻击石川秋叶的工具!
夏绚的手指猛地抠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她几乎要冲进去,撕烂神奈川那张伪善的脸。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神奈川夸张地道歉,弯下腰去捡那个信封,动作却慢得像电影慢镜头,确保神堂优希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照片的一角——一个模糊的、衣衫不整的少女身影。神堂优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就在这时,学生会室内侧的门开了。神堂纱希,那位金发的学院长,像一只慵懒的猎豹般走了出来,目光先是在地上的信封和照片上扫过,然后落在神奈川身上,最后,那双洞察力惊人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掠过了门外——夏绚藏身的方向!
夏绚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缩回了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被发现了?不,也许只是感觉……但那个女人,神堂纱希,太危险了。她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门板。
“哦呀?这里很热闹呢。”纱希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打破了室内的僵局,“优希,发生什么事了?这位同学是……?”
夏绚没有再听下去。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离开了学生会室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的杀意。神奈川露娜……这个疯子已经越过了她所能容忍的底线。她不仅把石川秋叶往死里整,还把她夏绚也拖下水,试图用“浴室事件”这个她最深的伤疤来当武器?
绝对,不可原谅。
夏绚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方向却不是回教室,而是……一年级的楼层。她需要一个证人,一个能证明神奈川在说谎的证人。冬野。那个笨蛋妹妹虽然最近也疑神疑鬼,但至少……她当时也在场的一部分。而且,冬野对石川秋叶的信任,似乎……动摇了,但还没有完全崩塌。
她刚走到一年级走廊的拐角,就看到石川秋叶站在尽头的垃圾桶旁,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印着粉色樱花的便当盒。他正打开盒盖,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将里面的玉子烧、炸虾、捏成小兔形状的饭团……一股脑地全倒进了垃圾桶!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厌恶。
果然没吃。夏绚心里嗤笑一声,算他还没蠢到家。但下一秒,她的目光凝固了。
春菜。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川秋叶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完美人偶。她脸上惯常的温柔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令人胆寒的注视。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石川秋叶将她的“心意”倒入肮脏的垃圾桶,眼神深不见底。
石川秋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脸色瞬间煞白。
“秋叶君,”春菜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空气,“姐姐特意早起,花了两个小时做的便当……就这么浪费了吗?”
石川秋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是因为……”春菜缓步上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吗?”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越过石川秋叶僵硬的肩膀,直直地刺向了拐角处的夏绚!
空气仿佛凝固了。垃圾桶旁残留的饭菜气味,春菜身上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石川秋叶身上散发的恐惧,还有夏绚胸腔里沸腾的冰冷怒意,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夏绚站在原地,没有躲避春菜的目光。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种……了然的、带着冰冷警告的掌控欲。
风暴的中心,悄然转移。神奈川点燃的火,春菜冰冷的刀,石川秋叶的恐惧,还有她夏绚被彻底激起的反击欲……所有暗流,在此刻交汇碰撞,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