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的回答太直接了。对于那个问题，一句‘拒绝回答’就能起到与你的话完全相同的效果。记住，有的时候只需要表态，不要掺入太多的情感，即使那情感是服务于表态的。”
银发稀疏的老院长苦口婆心，语气小心翼翼，让轩辕烈有些过意不去。
“我了解你的过去，但那些毕竟已经过去了。如今的世界很自由，只要你愿意，其实完全可以与宗教徒划清界限，在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上过自己的生活。当然，社交辞令还是必要的，毕竟神学与科学在这个时代有很多时候需要互相礼貌一下，但真的仅此而已。”
轩辕烈点了点头，其实他反感的正是这一点，但碍于那种苦口婆心的劝慰，他实在不好反驳。
“马上就要开审议会了，你继续准备人体义肢的材料。技术上我们是独一无二的，流程上也要说得过去，至于你之前的那份申请……”
金德尔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建议你与崔汀博士商量一下，解剖人体不是件小事。”
轩辕烈先是听到了“申请”一词，眼里顿时亮起一道光，不过又马上黯淡下去。“崔汀博士”在他的印象里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前些天他诘难自己看报时的那种愤怒，也反映出了二人关系的尴尬。
崔汀其实早就劝过金德尔不要过分沉迷于以人体电子义肢为分支的脑机融合技术，停留在帮助残障人士的水平就足够了。但后者显然并不这么想，所以在一期研究后，崔汀博士毫不意外的退出了。二期研究中轩辕烈初露锋芒，便让人浮想联翩。
周围人眼里的气氛就是中青两代科研人员的激烈对抗，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在原本就比较陌生的状况下变得越来越紧张。
更何况他最反感的就是“解剖”，尤其是“人体解剖”，而且本人又是宗教传统观念的绝对拥护者。
在世界树的“根部”，也就是人们所谓的“凡世”，死者遗体是受到尊重的。除非患者自愿签署协议，即便出于科研目的，研究人员也不能轻易解剖人体。就算签署协议，解剖行为本身也会面临较大的舆论压力，各类宗教组织便是这种压力的主要来源。
最重要的是，在强势宗教的影响下，普通人也已经潜移默化了。
可是实在没办法，轩辕烈太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了……虽然这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对于乌尔夫神经综合症，除了患者的临床记录和少得可怜的论文，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更为详实的研究资料。
据资料显示，60年前的那批患者们被集中调入世界树的上层接受治疗，此后便杳无音讯。巧合的是，这种病症似乎也是在那个时间段上开始消退的，以至于大部分人至今已经遗忘。
不过对于某些“有心人”而言，病历上的死亡记录是骗不了人的。虽然时间跨度很大，病历也大多语焉不详，但轩辕烈还是把患者的数据一一归档。
最终结果是：一人精神失常，失踪。其余全部死亡，都是在医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历程。
在近日的研究中，轩辕烈为多组程度不一的病人佩戴了特殊的脑波捕捉装置，并成功地在电子显示屏上勾勒出一条呈现出诡异颤抖的波浪线，宛如一条急速爬行的蝮蛇。
关键在于，那些波峰波谷以及探测到波动的时刻如此的相似，他可不想把这一切归结于命运之神的安排。
毕竟……在世界树的体系里，“神明”虽多，却不该成为阻碍探索的借口。
总之，走出金德尔的办公室后，轩辕烈很快就找到了崔汀博士，与他进一步探讨一些可能性……例如能否解剖一下部分无家属认领的流浪汉患者的尸体。
果不其然，在轩辕烈真诚地将上述想法和盘托出后，崔汀博士立刻回绝了他。
“我劝你最好少管闲事！”
“少管闲事？您应该知道，目前院里没人比我更了解这种病，当然应该我来做？”
“其实……”崔汀拉长了声音，看着轩辕烈略显稚嫩的脸，自己似乎有些不自然。
“这种病以及你们的电子义肢二期研究，离人体的核心部位，也就是大脑，实在是太近了。”崔汀说这话时摇了摇头，甚至有些无奈。由于金德尔在这一点上是和轩辕烈站在一起的，他不得不以这种语气说话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轩辕烈感到不解。
“我知道您对神学有偏见，但有些事实你不能无视。‘凡世’几百年间只有寥寥数人脱离此地，去了更高层。而那更高层之上又有我们这个世界难以企及的存在。‘他们’甚至先于我们的世界诞生。虽然隔绝于我们，但实际上可以影响到我们生活中的各个角落。毫不夸张地说，有些对于我们而言的重大决断是视他们心情而定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所以你的理由或许是……‘他们’不喜欢？”轩辕烈微微皱眉。
“或许你很难理解，但其实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让你们停下来了，无论是脑机融合，还是乌尔夫神经综合症……差不多就算了。”
话音刚落，崔汀把转椅扭向背后，正对着窗外。只留给轩辕烈一个略显灰暗的背影。
“在神之国，要永怀谦卑，因命运之神曾有训诫：‘智者从不窥探神的隐私’。”
“难怪这些教徒这么讨厌科学研究者，因为科学总是在未知的前沿凝视深渊。可是……您真的怕有一天炽天使会烧光我们的城市？”
“不不不，哈哈哈！”崔汀连连否认，甚至笑出了声。
“因为我知道那家伙只在古《圣经》里。而命运之神……”说到这儿，崔汀举起右手，伸出食指，调皮地在头上画了个圈儿
“那东西可能就住在我们头顶。”
……
顺着他高举的右手，轩辕烈的视域扩展至窗外，这是只有高楼才能捕获的视角。小巧的飞行器在远天穿梭游弋，时不时被其他高耸如剑的大楼遮住，又从另一端冒出来。它们如此优哉游哉，仿佛鱼缸里的一只只金鱼，从来都不突破那个恰到好处的“高度”。
在那高度之上，依然是青天白日，无拘无束，看上去和这里的世界一样自由和谐。只是从没有“金鱼”突破那条隐形的线，青云直上。
这是轩辕烈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无色无形的压迫……没有水就是对“金鱼们”最佳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