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金德尔，轩辕烈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轩辕烈还没见过金德尔如此消沉，也不想让那些怀疑永远笼罩自己。
崔汀是靠不住了，院里更不会重视一个只有18岁的助手……即便他被称为天才。
委员们似乎摧毁了老院长的全部期待，使一个八旬老者不得不用酒精麻醉自己，以至于酒精中毒。
轩辕烈已经决定了，在金德尔醒来之前，他要做一件“出格”的事。他打算赌一次，赌这个世界的高层……或许即**谓的神明，也并非铁板一块。
机会就在今天即将举行的一次成果研讨会上。医学院近期所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都会被搬上这次研讨会的讲台。
其实他并不想如此莽撞地试探这个国度的深层结构。因为“世界树”的政治构架对于置身局外的大多数人而言，就像一潭隐匿于黑暗的死水，看不见边界，更谈不上感知其深度。人们可以吃饱饭且不用为生计发愁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了，久到一些政治诉求足以被遗忘。靠抨击政治博眼球的虚拟链路肉眼可见地衰减乃至消失。轩辕烈前几年还关注了一个曾叫嚣“凡世对上层单向开放有害无利”的私人虚拟域，但现在这个地方已经销声匿迹了。
VR文件里只有11个月前博主上传的旅游体验视频，评论区是门可罗雀的评论。弹幕则会在视频快结束时滚过原作者留下的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这次旅游让我明白我该小心些了，‘树根’上的伙计们，有缘再会！”
其实，这种在平和生活里看似毫无存在感，却又悄无声息地影响人类生活的“政治机器”足以唤醒一些意识深处的恐惧。
但为了拨开心头那团难以驱散的浓重黑雾，也为了金德尔和他的事业，轩辕烈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预感到一切不会顺利，于是便多面出击。例如他曾撰写一些完全不考虑政治风险的学术文章，并向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权威机构投稿，其中甚至包含了一些称得上“奇幻”的猛料！
首先是关于“脑波检测工作”所发现的那种“惊人的相似规律”。轩辕烈认为可以排除人体器官的自然病变。因为即便是大自然的力量，也无法创造那么多“形状完全一致”的伤口。那种诡异脑波更像是人为因素造成的创伤。
然后他基于这个推断，大胆地给出了一个假定。那就是人脑部位很可能有引发这一脑波现象的“人工病灶”。而在对这个关键词的解释上，轩辕烈做到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他努力把“人工病灶”说成是人类文明的“无心之过”。就像人类在第一次使用柴油机时并没有想过会污染大气；第一次使用电磁波时也没有想过它会使候鸟迷失方向甚至自杀……人类并不能预测一切，哪怕是那些经过精心设计与验证的看似对自己有利的行为或决定，长远来看也很可能引发完全出乎意料的后果。
这是轩辕烈最后的谨慎了。最后，为了验证假定，他呼吁权威机构能出面支持他解剖部分患者遗体，表示完全有能力应对这种情况，进而引出了如今已被封杀的“脑机融合计划”，阐释了这一计划能对攻克“乌尔夫神经综合症”产生的巨大影响，并以同样的诚恳态度呼吁各方支持。
寄出最后一份稿件后，轩辕烈曾在回家的路上沉入幻想，他幻想那个黑暗中的转机。但他同时也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正陷入某种癫狂的想象。在潜意识里，他甚至认为毫无回应可以让他更心安一些。其实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但愿他的猜想是错的。
他希望人们不要被毫不知情地混入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工物件儿到身体里……那太可怕了。
……
所以，当他此刻站在讲台上默然凝视台下，当他终于接受了长期以来无人理睬的事实并准备再赌一把，当他深吸一口气并打算用接下来的时间把上述一切一股脑地倾泻给在场各界人士时，一个重重的心理包袱似乎马上就要卸下，他忽然感到很轻松。
“他怎么了？”台下的崔汀最先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旁边的审议会评委特尔西显然没有听到。
“请看这里，患者脑波相似度达到90%，如此众多的相似样本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一种单纯的自然病变……至少可以说有人为干预的痕迹。”
话音刚落，会场便开始骚动，不少人的脑筋还没转过弯儿来。
于是轩辕烈更进一步地把自己希望启动解剖以查明真相，以及可以用“脑机融合计划”治愈患者的想法和盘托出。
他知道自己的观点正好撞到了“人体神圣论”的铁壁上，但他还是期待今天坐在这里的人们会有些“与众不同”。
只不过……事情进展通常不会这么顺利。
“轩辕先生，尽管你还很年轻，但我愿意给予你充分的尊重”。特尔西打断了解说，眼睛瞪得很大，嘴角微微下垂，显示出不快……和他上次审议会上听金德尔报告时如出一辙。
“所以也请你给予我同样的尊重！你难道看不见我坐在第一排吗？我们两天前刚刚谈过你所谓的‘脑机融合’……你不会忘了吧？”
经过长时间地解说，轩辕烈有些累了，他用双手拄着桌子，扫视会场里的众人，很久都没有回答特尔西，却突然开口道，
“我知道这是一次唐突的解说，但‘脑机融合’有着改造凡世的无限潜力。我也坚信它的推广会成为整个人类史上最具划时代意义的重要事件。所以我实在不想让它毁在一次审议会中。更重要的是，如果‘人工病灶’假说成立，那‘脑机融合’很可能是攻克这种恐怖病症……不，准确来说是恐怖虐待的唯一手段。所以我恳请各位……相信我。”
看来他连那份小心都舍弃了。
“说出这样的话，不禁使我对你的前途表示忧虑。”特尔西的耐心似乎不多了。
“你在冲击这个时代的观念，轩辕先生。很抱歉，你伟大的构想恐怕无法实现了。实际上……我更担心技术伦理委员会是否会让你继续坚持自己的医学生涯。”
不过台下的闪光灯已将全息投影的虚拟机械脑影像收入光圈，数据链数秒之内便会把最新的几组图片传遍网络各处。
实际上，某些小报社里的那些特制的以“噱头”为最终效果的廉价信息处理软件已经开始自动编辑了。在某报医学板块儿上，电脑字符已经开始流淌。
“谢谢你的提醒，但我不想悄无声息地死去，我需要未来有人知道，在过去的某个角落，某些人作出了这样的努力。”
轩辕烈说这句话时郑重其事，双手挥向右前方的全息投影图像，而这一刻恰好被捕捉，人工智能给这幅照片配了一个略显黑色幽默的标题：“不被时代承认的努力”。
于是他和机械脑同框的照片标题瞬间在网络上飞散，如同爆开的弹片，掀起的一波激振正在路上……看来不只是医学板块儿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