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全力向前奔跑，身后是不断追赶的电话铃声，如同黑色的暗潮。前方十米处就是湖畔公园的入口，明晃晃的街灯仿佛切断了这里和外界，直到轩辕烈身体前倾着飞奔而出，树林的浓郁阴暗和电话铃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停到斑马线外，一辆恰好经过的跑车放出刺耳的汽笛……这一声似乎又把他拉回了人间。
他四下张望，周围是熟悉的24小时便利超市，深夜不打烊的咖啡店，还有对面综合商厦里漏出的零零散散的柔和灯光。医学院就在这片建筑群后面不远的地方。
虽然已是深夜，但都市夜生活其实刚刚开始，轩辕烈不费力地找了一条灯火通明又热闹的大道，一边走路一边调匀自己的呼吸。
他把蓝色T恤后的连衣帽盖在头上，低得能遮住眼眉，然后又把双手插在短裤兜里。
他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个电子合成的声音，不去想“圣弗兰大街”，放空大脑去倾听流浪艺人的萨克斯……听来很是纸醉金迷。
在这种气氛里，暗夜孤身的恐惧被一扫而空，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新天地。
又过了很久，这种繁华的背景音渐渐消退，他终于走到了医学院的大门，长出了一口气。
叮——
医学院的钢化玻璃门应声而开，轩辕烈很熟练地向安保机器人亮出身份卡，搭乘电梯到14楼后右拐，来到换衣间换上白色工作服……明天他就无法像这样自由出入了。
不过他没有着急去301集中病房，而是先到盥洗室冲了冲脑袋，让满是汗液的头颅凉快一点，顺便冷静一下。
到此为止，他为了忘记那些无法解释的怪事所做出的无视和流畅自然的举动显然奏效了。镜子里的他两腮鼓起，凝视着自己的脸，像是在确认自己还置身于现实世界。
内心风平浪静后，他终于来到301门前，任由一道亮蓝色的细小光线扫过右眼。
清脆的响声过后，他推开银白色的门。
室内处于一种特有的柔和光线内，虽然整体昏暗，但具有舒缓心理压力的作用。乌尔夫综合症患者惧怕纯粹的黑夜，所以院方为他们准备了特殊调制的光线。
但轩辕烈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间点进入这间病房。明亮的走廊和这里截然不同，一种强烈的光感反差让他恍如隔世，似乎突然间坠入了宇宙中广大的渊暗。
一部分重症患者戴在脸上的氧气罩发出浓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之间，仿佛模拟出了一个潜隐于黑暗宇宙中的巨兽……这让刚刚逃脱恐惧的轩辕烈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最终还是走向病床中间的一条窄小通道上，不时看向两侧。
每处病床靠墙的一侧都用仪表盘显示了病人的体征参数。心跳频率、体温、以及描述脑部特征的变量随时间变化的曲线图。
哒……哒……哒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轩辕烈掠过每个病人的双脚，时不时停下来观察墙面上的仪表。
他记得这里每个人的病历。虽不是正式的主治医师，但作为研究人员，他也投入了很多心血。现在他要离开了，心里多少带着内疚。
他其实很想告诉他们这世上有一种叫“脑机融合”的技术可以一试，但一想到濒临夭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想给病人希望……再把这希望收走。
眼前这位三十出头的女士曾是一名职业歌手，他还在虚拟电子城里体验过她一展歌喉时的风采，但现在却是最严重的患者之一。这屋子里还有企业家、钢琴师、技术人员……他们大多处于为人父母的年纪，背后是几十个家庭。
一想到这里，轩辕烈就止不住心底的一股愤怒。越是怀疑人为致病，这种愤怒便越是强烈。也就相应地增添一丝无奈。因为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把枪口对准谁……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枪。
但在此时此刻，他觉得在那浓重而未知的黑暗之中，肯定不是虚空。他努力张大双瞳，甚至已经感受到矗立其间的狰狞轮廓……而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在昭示一个更可怕的事实：他可能只有对手的门牙大小。
喘息声与仪表盘在固定时间间隔后响起的电子提示音交混在昏暗的病房内。一股窒息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之间，怪事发生了。
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声，那颤动夹带着金属床架晃动后与大理石地面激烈摩擦的刺耳声响，让轩辕烈心头一紧。
眼前的女士被绑缚在病床上的四肢剧烈扭动，看上去异常痛苦。
“冷静！没事的，深呼吸！深呼吸……”
轩辕烈急忙安慰病人，打算去门口按响应急铃，但刚迈出去一步，背后就传出了一声怪吼！
“真神！真，真……神要见您，要见您！”
“真神？！”轩辕烈回过头来，皱起眉头，和这位面容惨白的女士四目相对，虽然形容枯槁，但她的美丽依然无法抹杀……在病情还不那么严重时，他从未听过这位女士表明过自己有神明信仰。
可她躺在床上，重重地点了点头。而更恐怖的事旋踵而至。
“圣！弗！兰！”音调虽然不够准确，但音节起伏有序，依次在轩辕烈左右炸响……拼出了那个让他发毛的名字。随后便伴之以熟悉的剧烈晃动，金属与石头的摩擦声响。
每当音节响起时，轩辕烈都第一时间转向发出声音的病人，霎时间……他被着诡异的颤动包围了。
“1——3——2——0”
前前后后共有8人出现这种异常，除了第一位女士说了句完整的话，其余的人都只说了一个字，或数字，准确来说是音节。但错落有致地拼在一起后，呼之欲出的单词让轩辕烈心头一沉。
“圣弗兰……1320……”
他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老旧信封上的地址。
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那昏暗也好像愈发浓重。颤动的巨浪仿佛巨兽挣断锁链的声音……他一时迈不动步子，愣在房间中央。
直到屋顶的声控感应灯亮起，瞬间溢满屋子的光明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用双手使劲儿拍了拍脑袋，迅速跑到门边，按响通讯铃，
“护士！有紧急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