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真的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吗？”
虚空中的银色神面久久不语，也没有改换任何表情。
“离开神国的控制范围，便是无尽的异兽和荒蛮，您真的打算让这孩子在那种地方生存吗？”
金德尔继续问道，
“冷静些，金德尔，生命系统1号已经可以很好的解决人类生存能源的问题了。而且外部世界也并不一定像你我想象的那样悲观，这一点我们早已经讨论过。只要嵌入式通讯系统正常运转，我保证，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想办法联络他，让他回到世界树，回到这神国，完成我们未尽的事业。”
银面神的话让金德尔想起了他们之前的一次谈话。
面对日益加剧的能源危机，开垦域外世界一直是凡世的重要议题之一，他们当然也没有回避这一课题。
星梭便是专门为此而设计的。根据他们之前的精确计算，星梭使用的高能燃料与火箭发动机可以画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超级弹道，能够轻松跨越目前人类已知的“巨虫荒漠”和“嗜血森林”。甚至可以跨过人类所能抵达的“无尽之海”最远端。这意味着……只要按一下发射按钮，他们便可以突破目前人类探险队的极限。
不过这跟金德尔的行业关系不大，只算作他的个人爱好。所以“星梭”虽然早已问世，但一直都被他藏起来。
“您真的认为……凡世的人类也可以享受到机械永生吗？”
思考良久之后，金德尔终于抛出了这个隐藏于心底很久的疑问。这也是他和那位渺远虚空中的神明之间的最后一点隔阂。如果这次梦境对谈真的是最后一次，那最好还是问清楚。
“是的。”
这次银面神没有半丝犹豫。
“天界的万神殿有不下一万个神祗，他们对凡世之人的态度各异。但我始终认为，你们和其他世界树各层的人类一样，都是平等的。至少都有享受技术惠泽的权利。这也是我坚持不懈地在凡世寻找各种天才的原因。”
金德尔略微低头，眼神也黯淡下去，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乌尔夫如果能活着听到您说的话，或许会少些遗憾吧。”
听到这句话，银面神似乎有些激动，变换表情的节奏明显加快，而且都是哭容或怒目。
“相信我，乌尔夫是我唯一的歉疚。如果当初我们攻克了这一技术的话，乌尔夫现在一定会活着。也正因如此，我不想再让天才死于非命。轩辕烈有与他相似的宝贵特质……这也是我必须救他的原因之一。”
金德尔沉重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
银面神似乎在尽可能地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于是金德尔缓缓起身，依然穿着二十几岁时的那身白色大褂，看来这是他潜意识中最体面的装饰了。
如今，他坦坦荡荡地直视神明，解开了最后一处心结。
“地址，圣弗兰街1320号……出发吧，最后一次任务了。之后的日子随你的便，你可以享福了，我的老伙计。”
话音刚落，银色的巨面便不断缩小，只剩下远处的渊暗，直到缩小至视域中心的银色亮斑。又过了不久，这亮斑开始放射出灿烂的白光。
“永别了，圣戈亚王！”
呢喃着醒来时，正午的灿烂阳光刚好打在金德尔的脸上，窗外鸟儿啁啾，树语婆娑……这场梦让他有新生之感。
于是，在一个平凡的中午，一位老天才的“神觉时代”结束了。
……
而在距此20公里远的一处所哥特式别墅中，少年与神明的第一次接触才刚刚开始。
“请跟我来。”一位AI仆人有条不紊地带轩辕烈从正门进入。那机器人有着最普遍的机械外躯，脸却与众不同。是一块倒置的黑色水晶蛋，刚好有人脸大小，放射出黑曜石般的亮泽，上面没有任何类似五官的凸起，语音也是电子合成的，让人完全看不出喜怒。
但他的步子异常稳健，显得很干练。
虽然外面的正门棱角如刀，看得让人窒息，但内部却别有洞天。他们穿过一处露天花园，看到了几个久违的圆形喷泉和椭圆形花坛，然后便坐上对面一侧的镂空电梯，开始缓缓上升，并逐渐加速。
大概过了6、7层后，自然光几乎被隔断，随后便是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大概只持续了30秒，一切便豁然开朗。
走出电梯后，一条红地毯伸向了走廊的另一端。不过这段走廊看起来真的特别的长，不禁让轩辕烈感到诧异……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似乎不曾看到过这样长的部分。
这种说不出的错位感仿佛撕裂了轩辕烈对空间和距离的认识。
正惊奇间，机器仆从走出电梯，踱步至右侧，躬身行礼，摊手展向走廊另一端的方向。
轩辕烈走出电梯，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机器人并未跟过来，于是回身望去。只见机器人又摊手示意，点了点头，缓步沿另一个方向的走廊走去，直到消失不见。
轩辕烈几乎能在那块儿黑蛋上脑补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告别式微笑。
于是他转过头来……看来这段路要自己走了。
走廊两侧的墙上几乎五步一画，都是些古典作品，大多素雅清丽。但偶尔也有一些流行文化元素，例如他用余光扫到的那副“齿轮文殊菩萨”……那是赫尔金在“天渊画展”上的杰作之一。
也就在走过这幅画没多久的时候……一股电磁频段互相干扰的滋滋声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
就在那一刻，轩辕烈止住了脚步，而眼前那如同中心透视素描一般的规整走廊瞬间“扭曲”了一下。
这“扭曲”不是光线变化导致的线条弯曲，而是在视域中出现了像素崩坏似的诡异方格……伴随着滋滋的电磁频段干扰声。
轩辕烈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台电脑显示器，正被某种病毒格式化。
刚开始是几秒一次，后来好像已经平稳对接了似得，电磁干扰声消失了。
随后他便看到远处走廊的双扇木门被分割成九宫格，先是右上角，再是中央，随后是左中，再次是右下……每个格子都伸展成像素长方体，排山倒海似地向他袭来。
当第一块儿眼瞅着就要撞到他脑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不过什么事儿都没有。
所以后面那几块儿依次袭来的时候，他便没那么惊讶了，不过他还是没有迈开步子向前走。
“私域密码展开，锁定展开对象，九宫随机数传输。”
电子合成音在脑子里鸣响，一个鲜艳的九宫格二维图在脑子里闪现了一下，排满了1到9，只是顺序毫无规律，完全打乱了。
“472138965”
闪现刚刚结束，轩辕烈便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按方块袭来的顺序念出记忆中相应位置的数字。
“私域密码二次展开，锁定展开对象，九宫随机数传输。”
又是同样的电子合成音，同样的九宫格二维图，只是数字排序和上次不一样。
“687523194”
他再次拼出数字。
“肢体反应等级：C，意识反应等级：S，准许接入。”
嗡——
这一声震得仿佛要把他的天灵盖掀开。轩辕烈不由自主地双手抱头，脚下有一种起伏感，地面仿佛变成了波浪。
但这种难受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艘木舟之上，水面广阔无垠，波澜不兴。远处则是从未见过的三三两两的山峦，虽然只有夜中虚影，看上去却清丽舒适。
远天是一轮亮银色的巨形圆月，和璀璨无比的星河……这种景色让轩辕烈浑身一颤，仿佛觉醒了遥远的记忆一般，有一种潇洒飘逸的感触在心底闪动。
“梦醒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听声音是一位温婉的女子，这应该是一句诗……只是他没有读过，但此情此景，似乎让这句诗活过来了。
他循声而去，回转身来，原来乌篷船的另一端，一位白衣女子正和他一样伫立船头。
她回眸的一刻，轩辕烈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美。他使劲儿闭上眼，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么漂亮的女子，但再睁眼看的时候，却看不到人了。
正疑惑间，那声音竟响在耳边！
“怎么样？好听吗？好看吗？”
轩辕烈赶紧后退了一步，耳部神经的酥麻感吓得他险些坠下船去，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身子。
随后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原来那人已来到他身边了。
“好了，不逗你了！按你的意识结构匹配了这个会面背景效果，不小心让你身体里的古中华人基因苏醒了，多多少少会有些发醉吧。”
这句话似乎让轩辕烈想起了自己是个现代人，而不是故国史上的某个窘迫的穷书生，于是他壮起胆子想问，
“你是谁？”
但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尔何人？”
虽然知道是一个意思，但这种无法控制自己语言的脱离感，让他刚刚稳下去的心绪又有些恐慌了。
“思遥古，追来者，浮游万化主。苦轮回，哀尘躯，终身覆黄土。欲何来，欲何归，心当何所属。奴家凡世司命，主欲者也。”
此时此刻，在这闭月羞花的美人背后，轩辕烈竟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是他生平所遇的第一位天界正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