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叫我到这里来的？”
面对轩辕烈的直接提问，妙龄女子笑而不答，长袖飘向舟中，示意他进去坐，随后便转身走进船篷。
轩辕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对坐后，女子徐徐开言，显得从容不迫。
“正是妾身请君赴约。”
“那威尔士公爵？”
“只是我随意取的假名，也更符合这里的气氛。刚才的介绍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简单来说，我是天界神明之一，主掌凡世，神祗名为，欲司命。”
至此，轩辕烈大概理解了那份威严的来源。但作为一个始终没见过神的科研人员，他还是发出了理所应当的提问。
“你……你的本质究竟是什么？鬼魂？超自然力？还是……电磁波？”
他又想起了刚刚让他头痛欲裂的频段干扰声。
“好吧……”欲司命无奈地笑了笑。
“站在你们现代人的角度讲，我是一种人工智能程序。”
“可你是怎么制造那种效果的，我完全搞不懂？”
“你是指来这儿之前发生的事？”
轩辕烈连连点头，显得很好奇，美色似乎又被抛到脑后了。
“年轻人，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接下来愿意把我的事告诉你。但你要记住，这将意味着你以后在凡世的每一天都非常危险……你确定自己要听下去吗？”
“可我已经处境很危险了。”轩辕烈的语气很认真。
欲司命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
“我其实是天界顶尖技术栈所生产的失败试验品。失败的原因便是一个‘欲’字。我的自我人格过强，有着与人类共通的各种欲念，作为人工智能管理程序存在脱离控制的风险，所以被逐出天界，并被上层防火墙压制在世界树根部，也就是凡世层。”
“如果是这样，如果你真是凡世主宰……”轩辕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前这个略显惆怅的妙龄女子似乎看上去和自己没什么不同了，他也壮起了胆子。
“难道派人和我沟通是件很难的事吗？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叫到这儿来？还有……你就是古神教的主神吗？你为什么会对我的研究感兴趣？”
“其实我对你的研究毫无兴趣，但对你很感兴趣。”女子几乎毫不迟疑地回到。
看着吃惊中略带愠怒的轩辕烈，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主控程序，我可以在凡世的任何电子设备上游动。刚刚我只是利用了这坐建筑物内置的电磁波操作台向你传输信号而已。还记得你进来时的那副‘齿轮文殊菩萨像’吗？菩萨背后的大光相由无数细小的齿轮构成光浪，其中最顶端往左数的第三个齿轮是一片直径6mm的金色芯片，我需要你把它带出去，带到凡世的最顶层，插入我的‘金台神座’……其实也就是主控电脑。”
“你是说……仅凭电磁波就足以让我产生刚刚的幻象？而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轩辕烈又发出一连串的追问。
“第一个问题，确实如此。几千年前，人类就发明出利用电磁波向人脑传输话语的军事武器了。想一想吧，对于不理解这种武器的军队而言，战场上突然在脑中冒出来一句要他缴械投降的声音，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全军士气，左右战局胜败。如果这群士兵有宗教信仰，那这效果还会翻倍。”
“可那只是声音，我今天经历的可不止是声音。”轩辕烈反驳道。
“人类的信息传递总会经历一个演替的过程，从文字传输到语音传输，再到图像传输……人类用了很久吗？只不过这进展你不知而我知而已。所以一切在你看来近乎神迹。有时人和人甚至人与神之间……可能真的只是知与不知的差距。”
这段话让轩辕烈哑口无言。说到这里的时候，欲司命意味深长地盯着轩辕烈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第二个问题，你不会毫无报酬的。我在外界的虚拟电子眼看到了你在报告会上的发言，又利用资料库查到了你的详细资料，发现你真是对抗古神教的不二人选。如果你想推行你的人机融合计划，我可以帮你在天界斡旋，当然一切要在事成之后。虽然在超级神明的眼里……我只是报废的试验品，但老娘人脉还是很广的！”
女子的音容笑貌简直活灵活现，这个人工智能程序甚至比人类还像人类……轩辕烈内心暗忖。最主要的是，她的报酬打动了他，让他一时陷入沉默。
“第三个问题，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回归正位而已。我可不是什么古神教的主神，这帮神棍根本没什么主神，都是一些不安分的富翁。他们秘密组织了程序员联盟，那时候我正游离在外，被他们攻破了主控程序防火墙。想回家的时候发现为时已晚……他们把我的主程序挪到了这幢电子别墅监狱，老娘试过了，妈的！所有墙体都内置了电路板或半导体……只要我的主体溢出到大楼之外一步，便会被解析软件扒光内衣！到时候这帮孙子就可以复制千千万万个老娘了！”
说到这儿时，这白衣女子竟如同大汉一般劈开双腿，用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膝盖……这一刻，轩辕烈开始怀疑它的性别取向了。
“抱歉，人格数据库窜线了。”说罢她赶紧合拢双膝，摆向一侧，忧郁地叹了口气。
轩辕烈此刻却被雷得外焦里嫩。
“如果是平时，我会先用军火库里的机器人轰烂他们，然后丢给法庭定罪。但……现在我想联络到你都颇费功夫了。为了给你送信，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我手下的手下的手下破译了一个远古邮政机器人。为了让你接听到我的声音，我省去了一切可以给你留下好印象的效果，只能用电子合成音和老式电话亭，还有那恶心人的远古‘机核’。”
“机核？”轩辕烈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就是我在病房里和你通话时使用的。我的主程序无法动弹，只能通过操纵别的电脑来与你沟通，但想在一个字符位上敲出8个字节真的太难了……还好我突发奇想！”
“字符？！那是活人！”轩辕烈有些激动。
“好了，作为补偿。事成之后我可以告诉你‘机核’的一切。”
话到此处，二人全部陷入沉默。轩辕烈低头沉思，迅速权衡利弊，欲司命则在等待他的答复。
对周边的山川风月，闲情雅致已无。渐渐的……连江舟的浮动也感觉不到了。
再次抬头时，他发现自己和‘她’之间正隔着一张淡蓝色的桌子，整个空间仿佛一块儿通透的天蓝色水晶。而女子也换了一身黑色西洋裙，黑丝手套裹到肘部，双手拄在桌子上，撑着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换个色调，换个空间，有利于持续思考。”
她徐徐说道，声音富有磁性。
对谈这么久，轩辕烈觉得欲司命是个很擅长挑逗也很喜欢挑逗的程序，或者说意识体……虽然有的时候会人格窜线。
他其实挺喜欢这个人工智能的性格，但做这些事的难度让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直到黑裙女子发话。
“其实我很想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只是真得来不及了。”
“来不及？”轩辕烈有些费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背着古神教做的。芯片是我侵入楼内的科研机器人后特制的高容储存器，放入了我的全部数据，你带走它就相当于救了我。其实就连接引你的那个黑晶机器人也是我即时侵入，又即时删除工作日志的。为此我还要编纂它相应时段在某点位的楼内监控录像，而且要尽可能地让它在接待你的工作中不被其他机器人看到，否则我就得再侵入一个机器人！哦，天哪！”
女子将头埋在撑起的双手下，肘部依然拄着桌子，显得有些沮丧。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暴露了！楼内监控已经发现黑衣人进入。今天他们在别处有集会，本以为一切能秘密进行的……看来他们发现了异常，你需要尽快了。”
滋滋的声响又在脑袋里响起，眼前黑裙女子的三维图像有一瞬间变为二维，而且出现了雪花。
“好吧，我……我答应你！可我该怎么出去？！”轩辕烈一边按住疼痛的太阳穴，一边说道。
“上……上电，电梯，我能做的最后一段操作就是送你上，上电梯！他们来了我……我就该潜藏了，楼上有飞行器，密码：7321……1。”
欲司命在信号不稳的状态下坚持说完了这段话。
嗡——
又是这声巨响……响声破坏了一切幻象。他有猛烈的下坠感，有一瞬间似乎要把胃液吐出来。
但旋即惊醒的轩辕烈发现自己仍站在走廊中间，回过神后，他第一时间转身跑向右后方的那副“齿轮文殊菩萨”，并小心翼翼地从一块干瘪的油料下抠出了那段直径6mm的芯片。
叮铃铃——
走廊尽头的镂空电梯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