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德尔带着安吉尔走了很久，绕过好几个曲折的走廊，又上了一段长长的楼梯，最终走进一间类似客厅的房间，位于别墅二楼。
屋子里有两个单人沙发，一方矮木桌。直面沙发的墙上挂着三幅银边画框，短小精悍，墙身呈褐色。
一个家居机器人倒好了咖啡，笨拙地走到墙边，自动熄灭了绿色的双瞳。
安吉尔盯着挂画看了好久，右面一幅是乌尔夫和金德尔勾肩搭背拍的照片……当时他就是端着照相机的人；中间偏左的一幅则是不知名的写实主义油画……很普通的山间流泉，白色曲线构画出水沫飞溅的场景；最后一幅在最左面，抽象派的画法，一张白人男性的脸被巨树遮去一半儿，凭空消失于黑夜，画面右上角挂着一小块儿月牙。
“过去那么久了，您的品味依然很……特别。”在沙发上入座后，安吉尔挑了挑眉毛。
“除了那张老照片有纪念意义……都是些没什么深意的装饰品。”
“那时的我求知欲高涨，你们两位就像个无底洞，用我的好奇心彻底地拴住了我！”
“是啊，要不是你父亲硬生生地把你拉走，你现在应该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但说什么好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子承父业是你父亲的心结，我十分理解。”
金德尔端起咖啡，小嘬了一口。
“没办法，理想终究会褪色，成功者只会控制并设计后代的人生，失败者则完全没能力对后代负责……我父亲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别这么说，成功者的强迫也好，失败者的无奈也罢，里面都有对子女的爱。”
“那这‘种子’……也只不过是强迫的爱？”
安吉尔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间捏着1cm长的椭圆形颗粒，厚度约有5mm，晶莹剔透的墨绿色在窗外洒入的夕光下微微闪烁。
“这是什么？”金德尔好奇地问。
“我们每个人都有的东西，来自神明的‘恩赐’。您与众多天才的灵感来源。”
说到这里，安吉尔上半身微微前倾，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骨纵成灰，它却不灭。”狭长的绿色晶体夹在两颗金瞳之间，闪烁着神秘。
“我明白了，这是‘机核’，听着年轻人，不管你有多大的野心，不要再打这东西的主意。这对大家都好。”
老者语气严肃，他大概猜到安吉尔的心思了。
“我已人过中年，早已不年轻了，您的徒弟才真是年轻。”
安吉尔笑了笑，前倾的身子向后仰去。
“……”
“您知道大部分实情，却还是故意瞒着他，他的死您也有责任。”
老者低下了头，微微闭目，叹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的不多，你也一样，所以我不能什么都说。我只能告诉你，机核不是乌尔夫综合症的罪魁祸首！它不是用来控制人的，而是用来实现进化的。即便终生未能实现，它也可以与人类和谐共处至死。奈何近些年来总有人打它的主意，比如你！”
说到这儿，金德尔凝视安吉尔，目光似乎能直透人心。
“得了吧，不要再听神的说辞了，我们才是一家！”安吉尔诚恳地说道。
“4500年前，我们的祖先聚集在纳根帕克，也就是“世界树”下，躲避全球暴乱。是我们延续并建设了今日的神国，如今却反被植入控制器，作为那些‘神明’永世的奴隶……仅仅是因为他们来得比我们早？”
“我一直在为人类争取权利。人机融合与机核的结合可以让凡世整体升维到一个伟大的时代……”
金德尔也有些激动。
“可古神教却差点儿杀了能促成这一切的天才！现在让我们把一切挑明了吧安吉尔，你能在这个时间点过来足以说明一些事了，告诉我，你的……或者说你所在的古神教要干什么？”
“让机核在我们的手里发挥真正的作用，回归旧日的统治，夺回属于人类的领地。”
安吉尔也开门见山了。他双腿叠放，手放在膝盖上，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谈论接下来要吃什么。
“我们俘虏了凡世的神……其实只是一套稍微复杂些的人工智能程序。等我们彻底破解并顺着网链反向入侵，凡世将不仅仅是根部。”
“你痴心妄想，大部分人现在过得很好。除了你那狂热的宗教，没那么多人支持你！”
金德尔彻底愤怒了。
“对于有野心与我征服纳根帕克的人，古神会赐予无上的福祉；对于安心当家畜的人，古神会用机核教训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彻底沉浸在克苏鲁与拉莱耶的噩梦中！这也是我们正在努力攻克的技术之一。”
安吉尔得意的笑容让金德尔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过去的你温柔善良，且富有创造力！现在的你却被野心侵占了灵魂！”
听到对方这么说，安吉尔终于不再保持风度了。他的上身越过矮桌，抓住了金德尔的衣领，脸逼近到金德尔面前。用低沉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当父亲在我18岁的成人礼上亲手给我喂下带着机核孢子的狗屁‘圣水’，打算把我献给他的‘神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温柔善良了。”
说罢，他把金德尔扔在沙发上，彻底站了起来，嘴里念叨着，
“神国法律，机密等级4，所有凡世人员18岁后必须以某种形式服下机核孢子，欲司命一直在用她的物联网和服务机器人完美地操纵每个人的18岁。一次街边小吃，一次晚餐，健身疲累时的一杯水……不过多亏了她，我在凡世的控制权将没有死角。”
安吉尔张开双臂，像展翅欲飞的雄鹰，在金德尔面前闭目仰首，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等等？你说……差点儿杀死了他？他还活着？”
金德尔刚刚被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此刻气喘吁吁，双手拄着沙发两侧。
“你想怎么样？”
“我的预感告诉我他不能活着，他明显知道些什么……而且，他父母都是古神教杀的，既然必定是仇人，当然要尽早除掉。”
金德尔痛苦地弯着腰，但依然坐在沙发上，左手揉着嗓子，右手从沙发右侧抬起，朝安吉尔伸出五指。
“50秒钟，你接下来只有50秒钟，50秒后这儿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他会被送到神国之外的地方，远得你永远也找不到！而且我保证他终将归来，归来之日必会灭了这个狗屁古神教！下地狱去吧，死混球儿！”
话音刚落，金德尔的右手重重拍向沙发右侧！一声刺耳的电子音响起，并开始了倒计时。
安吉尔的脸此刻彻底扭曲了，但反应过来后速度飞快，咒骂着跑出房间。他在门外停留片刻，想起来时的复杂，紧张地看向楼梯口和下面的走廊。
按部就班地跑下去肯定来不及了！于是他又看了看下面的高度，咬了咬牙，干脆翻身越过木制栏杆……噗通，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可他来不及喊疼，马上爬起来并朝着最近的一处走廊跑去，在快接近时全力起跳，撞向那薄薄的窗户。
玻璃的脆音在风中凌乱，金发在也风中四散，白色西服再也看不出绅士风度，衣服褶皱则随着夸张的跑跳变形、扭曲！
轰隆隆——
火光伴着黑烟在林间炸开，碎石冲流席卷而来……他迅速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了面前不远的池塘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