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四十三阶,新雨青苔,铺石如玉。
“啊——”
隔三阶一少女,又三阶一少男,蜿蜒而上,伸入云雾。他们只用一个“啊”的音节唱起悠扬曲折的神调,迎接前来朝天的神女。
忽然歌声骤停,牵牛花般的铃铛发出短促的脆音,飘扬山间,
“铃!”
山雾中弥漫着神秘而肃杀的美。
一列少年持金铃,居右;一列少女持竹篮,盛樱花瓣,居左。神女居中,双手交于胸前,着木屐,穿华服。
除神女外,一行520人,象征着神社传承520代。
无论是分列台阶两端还是伴随神女登阶上山,所有少女均为白衣红裙,少年则黑衣蓝宽裤。
唱声、振铃、扬花。
唱声、振铃、扬花。
……
长长的队列在弥漫的山雾中按着节拍挪移。神女当先而行,至半山腰时,队尾才刚刚走过山下的鸟居……全队如一条粉色的长蛇,缓缓进入山顶神社。
过了许久,坠着十三条珠链的栖凤神冠终于浮出由山顶至山下的第一段台阶,少女的脸面带白纱,完整地浮现在接引神官的视野里。
银色的珠帘摇晃着升上山顶,火红的面料上画着对称的鸾纹与日影。微风吹拂时,婀娜丰润的身形在宽大的袖袍间时隐时现,宛如雾露中升起的一轮朝阳。
送行的少年少女至此停下脚步,由接引神官将神女带入神庙前殿,将依次参拜分列各殿的山神、力士、菩萨、津神、神皇。
待所有参拜仪礼结束,已是日上中天时分。
神女接下来将在鸣天神社接见各国使臣,为期64日,相传此数为苇原国初代国主之寿数,享年64。
鸣天神社位于苇原国国都。苇原国虽属弹丸之地,但鸣天神社却是当世仅存的神社,苇原国在政治上有强大的梁国作为后台,梁国疆域辽阔,威服四邻,当世无比。
所以诸国爱屋及乌,在每隔5年入朝梁都时,都会来拜谒山门。
而明天就是接受诸国使者参拜的第一天。
少女名为羽宫音,已年满18岁,这是她第一次作为神女接见各国使臣。
现在是休息时间,她坐在居室里,暂时卸下了神冠。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流泉般披泻双肩,刘海儿微微晃动,白色面纱下的小脸儿上,两腮微微鼓起,灵动的大眼睛东张西望,打探四周动静。
在确认附近没人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个月,岂不闷死我了!”
樱桃小嘴儿对着栖凤神冠嘟囔着不满,
“不会很寂寞哟!小花会一直陪着小主的!”
一只紫色的小鸟从神冠中空的地方飞出来,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如果神官看到这一幕,羽宫音的舅舅,也就是现在的苇原国主,羽宫祀疆一定会罚她抄经。
羽宫音是族中唯一的女儿身,自幼备受宠爱,但与同龄人的交往机会其实很少。多亏了这个能和动物交流的神力,让她不至于太寂寞,有很多鸟兽小友。
不过这是她唯一的一点儿神力了,很多时候都排不上用场。
“你说他们会不会要我求雨啊?那该怎么办啊?”
羽宫音有些忐忑不安。
“小主放心,从没有无礼之徒敢要求神女做什么,历代神女都是自愿展现神力的!”
虽然看上去没有任何战斗力,但这只小鸟已经活了快1000岁了,可以说见多识广,她甚至对鸣天神社的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
“自愿……自愿……”羽宫音小声儿嘀咕着,
“可我本来就什么都不会啊?!”
“那……那就什么都不做,坐……坐着就好!”
小鸟似乎也没了底气,越说声音越小。
然而就在此刻,在苇原国国都的宫殿里。羽宫祀疆要比羽宫音忐忑得多。可以说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羽宫音在历代神女中都是很特别的存在,这特殊之处就在于……她似乎没有任何神力。
历代神女都有着足以颠覆政权的力量,这也是梁国高看苇原国的原因之一。
据说第十三代神女可以用意念捏碎一座高山,弹指一挥间,毁灭军队也不在话下。第十六代神女的御火术可以狩猎巨龙,也给梁国武德殿留下了传世之宝——千岁龙牙……在520代神女的历史中,传奇数不胜数。
而与花鸟鱼虫对话的神力……在大人们看来,虽然稀有,却几近于无。
这也意味着羽宫家的神女之力,很可能要就此中断了。
不过目前为止,除了羽宫祀疆和少数几个极为亲近之人,这件事并未被他人知晓。为了维系羽宫家的统治,他也不得不隐瞒这一事实。
为此,在羽宫音12岁时,羽宫祀疆还特意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说是要见证神女的神力觉醒!
他大费周章地亲自请了一个有点儿手段的异域苦行僧,配合羽宫音表演,用念力点燃了事先圈好的一处林木。
也是从这件事起,羽宫音开始意识到没有神力可能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因为当她表示不愿意弄虚作假时,祀疆舅舅的语气里再也没有那种温柔的宠爱了。
“这不是小音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我们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作为羽宫族唯一的女儿身,她第一次在满腹委屈中沉默了。
据说初代神女,羽宫霞的后代都是女子,以至于“神女一族”有着可以上溯千百年的谱系……难道这一切荣耀都会在她这一代戛然而止吗?
准确来说,神女族和苇原国的存在其实都仰赖于神力。神女一族一次又一次地用神力保护苇原国人,也在这个过程中结下了很多仇人。
但她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神女们从没有用这份力量去征服其他各族,而是一直尊奉着祖先羽宫霞定下的古老誓言,仅仅将这份力量用于守护,而不是掠夺。
可要是让他们知道如今的神女已没有了神力……外界会对神女族,甚至对苇原国抱有什么样的态度呢?
她没敢细想,她的舅舅羽宫祀疆却不得不为此殚精竭虑。
所以在羽宫音渡过成人礼后,他必须接下梁帝的敕令,接受各国使臣的参拜。否则就会授人以柄,给他国以“心虚”的印象。
羽宫祀疆还特意准备了很多以防万一的手段,希望能平安无事地熬过这接下来的6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