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门拉开的一侧是枯山水，细小的白色石子铺出满池波纹，缀以奇岩、石塔、苍木，园中一派空寂之感。
祀疆与凉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矮木桌，上面的两盏白瓷杯里冒出一丝热气。
羽宫祀疆在鸣天神社里安排了很多障眼法，计划在参拜神女时一一展示给各国使臣。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必须安排一个可以满足对方要求的幕后替身。
到时如果真的有人拜求神女之力，他便让这替身为小音“排忧解难”。
其实羽宫音的母亲应该更合适。羽宫家女子代代承袭母姓，而女承母力也更能让人信服。但不巧的是，羽宫真夫妻此时正被梁帝征召至北方前线，抵抗蛮夷侵扰，所以眼下只有凉子一人可求了。
“此次参拜事关重大，请您万勿推辞。”
羽宫祀疆俯身低首，语气诚恳。
“小音是我的外孙女，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苇原国向来未有如此欺瞒之举，你难道不怕失信于诸国吗？”
凉子在列国间威望颇高，就连当今梁帝也要为之下辇，赐座。这不仅是因为她有举世无双的神力，也因为她为人清正，从未失信于人。
“作为新一代神女，小音神力衰弱，难以御敌。为了苇原的安宁，我只能出此下策。”
“有我与阿真在，谁能动苇原一根手指？”
语至此处，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但她努力的克制着，上身有些颤抖。
“那数十载之后呢？难道您指望一个只会兽语的神女去守卫苇原吗？”
被这样一问，凉子泄了气，不禁陷入沉默。羽宫祀疆则趁热打铁，
“神女传承如果真的至此断绝，那么参拜就是绝佳的机会。只要让列国知道我苇原神女仍有回天之力，就能给我们不停地换取时间。五年一次参拜，只要不泄露，换取的时间足以练武强兵，修整民力。否则大势一去，暗流涌动，四面受敌。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苇原危矣。”
凉子默默地望向门外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神女族背负了太多，是时候终结这宿缘了。这次参拜，老朽可以帮你，可也不知道还能帮几次？”
听闻此语，低着头的羽宫祀疆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抬起头来，
“您福寿绵长，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其实……”
凉子也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羽宫祀疆。八十三岁的慈蔼目光让四十七岁的羽宫祀疆感受到了母性的温暖。
“你也不要对小音太过失望，毕竟来日方长。小音本身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而且她的神力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知道《奇命录》吗？”
“听说是一本很古老的书？”
羽宫祀疆有些好奇。午后的暖光洒在二人之间，凉子身着白衣，面带微笑，木屋里有一股神秘的气韵。
“苇原国立国之前，先辈之中，有位后世称为‘清灵上师’的法师，相传他能与百兽通语，上能戏龙凤之属，下可语鱼虾之辈。”
“您是说……”
“神女的神力，其实多有雷同，但小音却与众不同，唯一与她相似的，便是这‘清灵上师’。上师遍历诸国，探涉莽荒，攥录百兽，写成了这本《奇命录》。也多亏了这本书，我们的祖先终于能够抵抗这些凶猛的异兽，这才有了今天人口滋繁、列国并争的基础。”
“原来如此，真是了不起。”嘴上虽然啧啧称奇，但羽宫祀疆的心里还是觉得这个神力放在今天来看……确实有些鸡肋。
因为所谓的食人凶兽，已经被武者和神力者消灭殆尽，如今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可以化形为人的“大妖”。
不过这些“大妖”个性孤僻古怪，而且不会抱团取暖。它们混迹人间，却被想要建功立业的武者合力追杀。如今大部分浮海而去，不知所踪。
“一切安排都不是随意的。通语的神力已经数千年未有，如今竟在小音身上觉醒……说不定，也有一段属于她的因缘等着她。”
说到这里，凉子微微一笑，端起茶，稍稍转了转，把白瓷杯送到了嘴边。
……
苇原国都，苇原城内，现在热闹非凡。
苇原城在寿疆大陆算不上大城，甚至有些逼仄。但自空中俯瞰，细小的街巷从贯穿南北的大道上延伸出来，宛如细密的血管，将土地割成细密的城区。市坊街肆，铺列其间，人流穿行不息，一派繁荣气象。
除了苇原国人最爱的那些颜色清淡雅致的素衣，近来街上还多了很多华丽得在苇原人看来有些夸张的衣饰，还有明显异于苇原甚至寿疆大陆的番邦面孔。
大漠特产，驼龙肉，有壮阳奇效。吴国珍品，海蛟鳞，其色五彩，遇水能隐。还有梁国的火器，黄国的脂粉……每五年一次的“苇原集”举世闻名。
虽然只是梁国的属国，但梁国不似苇原这般开放，虽然也有朝贡盛事，但商团出入往往没这么自由。
陈国的商团似乎到得有些晚。将近黄昏时分，一条长长的车队才从南边的“沃云门”缓缓趋入。
为首的木车稍微大了一些，但并不华丽。一行在宫使带领下缓缓推进，目标是苇原城另一端的馆舍，也就是鸣天神社所在的武皇山山脚下。
车中的商队首领身着金线黑袍，坐于一侧，身体随车身摇晃，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异域番僧。
那僧人身披黑袍红袈裟，形容瘦削，目光如刀，看得出是经过一番苦修的。只是眉宇之间看不出得道高僧的超然，反倒隐藏着一股莫名的阴鸷。
“你此言当真？”
商队首领压低声音问到，
“出家人不打诳语。”
“果真如此，大事成矣。参拜期间，你看我眼色行事。只要羽宫家身败名裂，苇原国唾手可得！”
“要不要跟上使打个招呼？”
“放心，我已快马加鞭，上使此时估计正在读我的快报。”
言罢，二人相视而笑。
车内光线极暗，夕阳的微光在商队首领的黑袍上撕出一道口子，金丝微微闪烁，映出一只斑斓猛虎的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