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醒深林,鸟语开晨。
使者等四百四十四人,分列三班,穿过武皇山山脚鸟居,徐徐而上。国使居中,商队及卫队分随两侧。大邦居前,小邦在后,衣彩张拥,气象绚烂。
梁、陈、韩三使为首,分着白、蓝、褐三色,升阶入院。
只见宽阔的石道两侧,分立二石亭。亭中乃接引神官,相背而坐。石亭为拱顶,左雕阳虎,右塑丰谷。阳虎朝左端坐,裂口咆哮;丰谷向右展翼,引颈唳天。阳虎者,瑞兽也,主兵威;丰谷者,灵禽也,主丰产。
阳虎神官以红金旗指左院,引兵仪;丰谷神官以青银旗指右院,引商贾。
居中铺石宽道则直通正庭,引使者。
于是三班人马,至此分为三路,各赴所属。
异域僧人混在商团之内。为了不让自己太显眼,他没有穿僧衣,黑宽袍的帽子连眼眉也遮住了。陈国商队的首领和他隔着两人,在稍前一点的位置。一队人缓缓推进,走过夹道相迎的蓝袍院众。
僧人那褐色的瞳子转来转去,仔细打量着身边的一切, 不时东张西望,但动作很小,让人很难察觉。
通往正庭的石道笔直延伸,依次穿过:前殿、外宇、内宇、元宫。前殿住山神、力士;外宇住菩萨、佛祖;内宇住天津神、国津神、祸津神。元宫最为宏伟,乃列国使臣参拜神女之地,也是神乐诗演奏之所。
左右两院通两侧游廊,每至一处,则与使臣共聚一室,仍列两侧,参拜各神祗。
在各处神前行叩拜礼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元宫。
元宫的盛名堂宽大明丽,有主台居中,贴内屏而建,屏后为乐师。几百枚布团分三处摆放,左右分置商人与卫士,中间则是各国使臣。但使臣的布团中间开出了一条道,为神女从后方备室前往主台之用。
几场繁文缛节的叩拜下来,时已迫午。元宫盛名堂内暖光渐起,四百四十四人分主次坐定,神女参拜即将开始。
主台之上,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袍老者已经坐定。备室的门被拉开,身着华服的羽宫音缓缓前行。所过之处,众使臣纷纷颔首致意。
走过使臣之后,前面的路要开阔多了,分列两侧的商人和卫士们早已垂首拜伏于地,恭送神女登台。
羽宫音缓步前行,周身白雾缭绕,如步云上。而云雾中不时亮起微小的蓝色火苗,随着羽宫音飘行一阵后又隐入雾中,消失不见。那白雾只在羽宫音所行之处蔓延,并不溢向四周,最终也渐渐散去。
待到羽宫音整衣端坐于老者对面时,白雾与蓝焰都尽数消散,只留下满室异香,沁人心脾。
珠帘之下,灵眸微启,光洒在羽宫音平静的脸上,仿佛仙子下凡。
……
但心里多慌张,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松明散和凝香丸,羽宫嗣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命人开发出这两样无人知晓的药品,一样藏在她的袖中,一样缝在她的红袍边缝里。
药效虽然只是舒筋活血、安神养心,但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却能让不知情的人惊为天人。
松明散细碎如粉,平时冲服即可,但遇凝香则微燃;凝香丸低温可存,常温则不久即化。国主的要求让药宫里的师父想破了头,但谁也想不到他是要用来“变戏法”的!
不得不配合的羽宫音始终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所以决定微闭双眼,不看周身一眼,干脆一口气走到台上。
现在她终于端坐正台,算是松了口气。但毕竟做贼心虚,表面虽然装作静如止水,心却早已提到嗓子眼儿了。好像台下的人各个虎视眈眈,马上就会跳起来破口大骂一样!
这样一想,她更是静若处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可她哪里知道,列国外宾其实早已被她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使臣们一个个真真是五体投地的样子,有人稍微抬眼一瞧,顿觉亵渎神明,又赶紧拜伏于地。
除了那个知道内情的僧侣、陈使,以及陈商领队,在场参拜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新‘神女’乃天女下凡,不仅神通广大,而且风华绝代,凡人怎敢仰视!。
无奈那僧侣人微言轻,陈使与陈商领队此刻又不便发难。于是三人混迹其间,动都不敢动。
……
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庄严静默中,台上那白衣老者开始对着羽宫音高唱到:
“古より来たる神の血筋に問おう。地に乱を起こす名知らぬものは何ぞや?魑魅魍魎の類か、それとも天地神明の怒りによる天罰か、我ら天照大御神の末裔は如何に……
(大意:敢问太古神明之血胤,于地作乱之无名者为何物?魑魅魍魉之属乎?天地神明震怒之天罚乎?我等天照大神之后裔应如何……)”
据说这是一种已经灭绝了的古语,此刻正用一种颤巍巍的垂老的男音唱出。内容是似乎一段史诗,但完整的意思已经无人知晓了。
类似洞箫的悠扬古乐从主台的背后飘响,看不见的演奏者用音韵包绕着古老的诗,微微揭露了破败蛮荒的远古时光之一角。
就像事先背好的那样,羽宫音按事先演练的文段,与老者一唱一合。听上去似乎是在回答老者的问题,不过她用的是在场众人都能听懂的寿疆古语,言辞简明而扼要。
……
“其为人之旧罪,或可灭绝子嗣,愿振作同心,拯救危难。”
……
“其所杀伤者众,有了无牵挂者,惟愿其归于冷月,安万物于疲顿;有尚存挂念者,惟愿其归于朝阳,醒万物于沉眠。”
……
“有凤长歌,振羽出宫。山川顺纳,吉兆犹存。”
……
“应理百疾,重归人身。旧族协和,静待真人。”
……
“神族虽暴,不能久立。良善虽弱,自强可存。”
……
有近似神话故事的传说神迹,也有苇原开国的艰辛不易。
在这古语与新语的交织碰撞中,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列国之人屏息静听,若有所思。
待到盛名堂的演奏结束时,已将近晚宴时分了。接下来的部分相对而言轻松愉快,想必这也是僧侣等三人在无聊等待之中最为期待的那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