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宫是鸣天神社最高的建筑,虽然名为“元宫”,也不过五层而已。
今夜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圆月罩楼,繁星如河。神社院众往来于游廊、石径、偏房之间,布置神堂,调换器皿,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今夜,他们的工作会轻松不少。因为接下来的64天里,鸣天神社的环境不会有什么变化。
元宫二层的聚乐堂中,此时灯火明丽。众人分列两侧,一人一桌案。羽宫音坐在内墙居中一侧的高台上,面前也摆着一张桌案。但她的位置并不在高台中央,而是偏向东侧。
另两张桌案分别摆在西侧和中央。中央自不必说,是国主羽宫祀疆的位置。西侧则是前代神女,羽宫凉子的位置。
羽宫音仍穿着第一天登山时的那件盛装——鸾纹浴火衣,头顶栖凤神冠,金骨珠帘遮面。与她对称的桌案上,凉子外婆只穿一身白衣,但素雅婉约,是极为上乘的丝绸。
两人端坐在高台上,屏息凝神,等待国主入座。
在一众礼官众星捧月般的护送之中,羽宫祀疆郑重地走过大堂中央的红毯,登上高阶,前往自己的位置。
护送的礼官只送到高台阶下,便很自然地分列两队,围住高台。十步一人,黑衣黒冠,或执香扇,或执玉笛,也都是对称分布。
紫色的大君袍被走路时的风微微带起,镶白玉的黑色长冠徐徐前进,升阶坐定,沉稳大气。
虽然心内忐忑不安,但没人看出国主的心病。
“奏乐——”
礼官的唱声回旋于大堂之间,两侧飘出的彩衣舞女瞬间占据了高台前空出来的地方,霎时间……丝竹鸣动,群彩翻飞。
众人品酌桌上早已摆好的香酒佳肴,一时间觥筹交错。
这曲舞过后,作为东道主,羽宫祀疆当然要慷慨陈词一番。不过他端起酒盏饮酒时,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向那个和尚。
刚刚虽然只不过对视一眼,但他绝对不会认错。看台下那黑袍人久久不举杯,与周围的商人们格格不入,定是出家人无疑!
可事到如今,即便来者不善,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曲尽人散后,羽宫祀疆率先举杯:
“我苇原蕞尔之国,得赖上邦偏佑,能与诸国并立。今四域安泰,万姓康宁。神女新起,群贤来贺。当此良辰美月,岂可空盏?”
“与大君同庆!”
众人齐声高呼,拱手举杯。倾喉而饮,不在话下。
羽宫音只喝了一口清酒便放下杯子,隔着珠帘看了看凉子婆婆。婆婆也在看她,还对她微微低头,嘴角微扬。
“您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了,本应该注意身体,为了我才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一把年纪了还要抛头露面。”
看着从静德庵赶来的凉子婆婆,羽宫音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小音放心,姥姥只是以防万一。今晚过去,一切都好。”
临上台前,婆婆凉子始终保持着轻松的微笑,握紧了羽宫音的手。
“记住,你是神族的后裔,如假包换,没什么好心虚的。”
耳边响起婆婆的叮嘱,端坐在侧的羽宫音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恰在此时,推杯换盏间,羽宫祀疆最不想见的人飘然而出,列于台下红毯中央。
只见那黑袍人长揖不拜,引得众人瞩目。
“贫僧法号明觉,自北域丘罗国而来。自幼苦修禅道,专攻火法,渴慕苇原神女族大名已久。今闻新起之神女亦善御火,故而特来切磋,还望赐教。”
羽宫音顿时心下着慌。
虽然她并不认识当时在神觉宴会幕后帮她“作弊”的人,但听到这个面带胡须的瘦脸大和尚如此说,不禁心虚。
羽宫祀疆原本和善的目光也瞬间冷了下去,但仍强作好客之态,故作亲切地问道。
“原来如此,丘罗国地处大漠,贤师远来不易。可今日良辰佳景,群贤欢饮……以火法切磋,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火法传承源远流长,系出炎泽司徒昭。而发展至今,可谓流派众多。其用法大多刚猛强劲,杀气冲天。乃是斗雌雄、决生死之术。
这番僧立功心切,前来挑衅。但久居异域,自幼苦修,不识人情往来。宴会之上如此行事,其实早已惹得众人不快,只是他自己仍未察觉。被羽宫祀疆这么一说,果然无人不觉嗔怪。
“是不合时宜……还是心有怯意?”
没想到这番僧如此倨傲,顿时有人看不下去了,
“大胆!你个不通礼数的莽和尚。这里列国齐集,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话又说回来,我等在此饮酒欢叙,你个出家人怎么混进来的?据我所知,丘罗国可并不在朝拜之列!”
众人循声看去,乃是苇原近邻,徐国的使者。想必同为弹丸之地,自有同病相怜之处,于是首先发难,声助苇原。
“对啊!你个苦修的和尚,怎么混到商队里来的?”
“不成体统,没规矩!”
七嘴八舌的议论炸开了锅。那番僧左看右看,顿时被声讨包围,不禁有些尴尬。
“列位,失礼了。”
陈使白元文拱手起身,来到僧人身前,对众人和声说道,
“明觉大师乃我陈国特邀的高僧。大师南下至陈境,恰逢前来参拜的商队。为免他徒步独行之苦,我擅作主张,让他随商队而行,一道回朝。今日大师也是一时兴起,还请国主宽恕,神女见谅。”
言罢对着高台再拜叩首。
“原来如此,来人,快给大师换上素菜清茶,莫要怠慢!”
羽宫祀疆赶忙吩咐下人换席,一脸释然,语气轻快,但直觉却早已嗅到一丝凶险。
刚刚还声援的徐国使臣被白元文这么一挡,顿时哑了火。陈国是地位仅次于梁国的大国,实力并不逊于梁,谁也不想得罪于他。
对羽宫祀疆而言,陈国也是一个让他如芒在背的国家。而且陈使白元文虽然只有三十几岁,但老练精干,且为人阴狠。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他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明觉大师并不买账,右手直指高台说道,
“羽宫祀疆,你莫要在此装好人。什么神女,分明就是江湖骗子。不敢就是不敢,少跟我推来推去。”
“放肆!”
白元文迅速转身,厉声驳斥。
“你须知自己身在何处,莫要辱了我陈国的颜面!神女乃苇原尊者,岂能与你动手?你个小小的丘罗国,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当心神女震怒,岂不灭了你的窝!”
就在这针锋相对之间,席间不知何人喊了一句,
“如此野蛮无礼,我看应该教训教训他。”
于是众人也随声附和。
“对,打得他满地找牙!”
……
前排使者毕竟是官员,虽然心觉无礼,却不好发作。而后面的商人卫士早已经急不可耐了。
这里面的人有不少会为神女立庙,甚至会朝夕参拜,他们当然忍不了对神女如此口出狂言的番僧。
羽宫家可谓骑虎难下了……真是好一出红白脸。
“放心去吧。”
正低头纠结之间,羽宫音心底传出一个坚定的声音。竟是凉子婆婆的传声术!
羽宫音先是一惊,但迅速调整心态,微微闭目凝神,做了个深呼吸。终于缓缓起身,踱步至羽宫祀疆桌前,轻轻跪下。
“既然大师心意已定,我愿为之一决。”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羽宫祀疆看着羽宫音,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好!我就跟你比火法的基础所在——‘空相火’!”
黑番僧声若洪钟,喊声震荡在大堂之上,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