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寿疆,梁国以苇原为藩屏,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自赤野之战后,神族销声匿迹,能够代代相传的神力几近断绝,寿疆也重归安宁。
而梁国初建的那段日子,也是神力最后的一段黄金期。那是寿疆百姓第一次享受到神力的恩泽而非虐待。一众光明磊落的侠客共立了明主,但闲云野鹤,难奉公门,于是纷纷启程,流浪江湖。梁皇祖李乾文宽宏大量,各赐珍宝留念,从此也与昔日诸君相忘于江湖。
所以在那一代老侠客们谢世之前,人们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传说——但也仅仅是“传说”而已。
至于苇原羽宫家,作为拥有神力的最后的神族血脉,为梁国扫清群雄,也获得了梁皇祖的承诺:“世世代代,永结同好。”
李乾文虽然也是神族血脉,但没有神力。然而此时的寿疆大陆,还有很多“神能者”。
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异能,甚至不逊于神力,只不过无法把这力量传之子孙,没有稳定的传承。
为了更好地管理寿疆大陆,已归属李乾文的苇原羽宫震和沧鲸韩文泰,以及炎泽司徒昭分成三股势力,坐镇寿疆。
苇原自成一国,不便在梁廷直设官署。但韩文泰的心教教徒与司徒昭的火神派弟子分别编入了梁国的三司机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朝廷官员,同时又有宗教信仰。
纵然如此,苇原羽宫家能有这种百国齐拜的威势,也都是托梁国的福。
这64天里,羽宫祀疆丝毫不敢松懈,一边处理列国往来事务,一边派眼线紧盯着陈国使团。
自打那次宴会之后,陈国老实了许多,正式交涉中也没再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建命星道”的事不提了,对神女也再没表现出什么不纯的动机……一切都归于平静,正在步入正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神女参拜终于临近收尾了。
今天他心情不错,提早结束了鸣天神社的事务,乘坐御车早早还宫。
时值午后,回去的路上,他在车里闭目养神,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吆喝声……今年的“苇原集”,热度依然不减当年。
他微微地睁开眼,挑起车帘,望向车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五颜六色的彩衣在面前穿过,一眼望去,大都是苇原少有的服饰。
“今年的外地人……似乎要比往年多出不少。”
正寻思间,御车转了几转,快速滑过一处高大的宅邸,正门上金漆黑匾高挂,上书“昭元王府”。
羽宫祀疆抬眼一看,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对外面唤到,
“停车!”
……
苇原城是座固若金汤的坚城,苇原皇宫则称得上寒酸。
在苇原皇宫,为了提升城市的防御功能,象征身份地位却并无实用的规划几乎全部省略。
而把苇原城池必备的“天守”建在皇宫之中,就是这种简略设计的体现之一。
在苇原国各处城池中,“天守”是必不可缺之物,一般都是城中最高的建筑。苇原城天守也不例外,占苇原皇宫近三分之一的“天守”宛如苇原城内拔地而起的一座巍峨高山。
苇原城主——也就是苇原国主如果站在天守之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包绕着苇原城的筑石高墙和护城河,城内城外的形势,一览无余。
而羽宫祀疆每次在天守上望到“昭元王府”时,都会叹一口气。
昭元王府坐落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是处规模中等的宅邸。但临近神女参拜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整天都车水马龙。
羽宫祀疆从未委派二皇子任何接洽事务,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如果是朝中大臣,羽宫祀疆不会高兴,但至少不会厌恶;如果是各地商人……那可真是“玩物丧志”。
果不其然,最近有人告诉他,昭元王府前经常有行商往来其间。
羽宫祀疆一边想着,一边走在昭元王府内直通内园的大道上,两袖虎虎生风。
“小主、小主!大君来了!”
华引在临近羽宫继明书案的圆窗外压低了嗓音,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我青天白日里看书,怕他做什么?”
羽宫继明刚说完这句话,羽宫祀疆大跨步走进了房门。先往右看了看,没找到人,然后便看向了这里。
华引的脚步声磕磕绊绊,落荒而逃。
看着羽宫继明头也不抬地看书,羽宫祀疆一步步地走近。直到离羽宫继明的书案只有几尺远……羽宫继明仍未抬头。
“嗯嗯嗯!”
羽宫祀疆清了清嗓子。继明这才抬起头来,表现得有些意外。他匆忙起身,拂起白色长袍,跪拜到,
“不知父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宽恕!”
刚刚还旁若无人,瞬间却又如此郑重……这让羽宫祀疆不禁有些尴尬。他看了看桌上的书,回身走了两步,坐到旁边的一处座椅上。
“你最近看的什么书?”声音严肃而沉稳。
“……《祖皇考略》和《奇命录》”羽宫继明犹豫片刻,但还是流利地说了出来。
“又是这种唬人的书……不过借鉴一下文笔也是好事。《神女赋》写得怎么样了?”
“……”
羽宫继明跪拜于地,低着头,久久不言,
“哼!”羽宫祀疆冷笑一声,
“一篇短赋,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倒有闲心四处结交?还在那儿看什么闲书!”
“最近……最近偶感风寒,多有不便,望父王宽限些时日。”
“多有不便?”
羽宫祀疆反问到,调子故意提得很高。
“你前些日子去庆丰楼夜会陈使,过了子时方才归宅。感了风寒……还有这个精力?”
羽宫祀疆微微歪着头,仔细观察着羽宫继明的表现。
被羽宫祀疆如此一问,羽宫继明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松了松肩膀,叹了口气,终于直起身子,但双膝仍跪在地上,直视父亲说道,
“您观察得如此细致,儿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错,我不是不能写,只是,只是不想写!”
“放肆!”
羽宫祀疆指着继明的鼻子大吼,
“你不想写?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好好做文章,还想干什么!”
“书生怎么了?华彩盛世,我苇原缺的就是文治!!”
“哈哈哈,好个缺文治……”羽宫祀疆表面放声大笑,心里却哭笑不得,指着继明的手指都气得发颤了。
“又是哪个酒肉朋友给你灌了迷魂汤,还‘缺文治’……你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
说到这儿,羽宫祀疆气得站了起来,在羽宫继明面前踱来踱去。
“你性格孤高,又胸无韬略,气量也不大……好好做些文章功夫,搏一搏文名,还能给苇原出份力。”
说到这儿,他恰好停在羽宫继明的面前,父子两人四目相对,羽宫祀疆的眼神里忽然泛起一阵寒光,
“切莫犯了志大才疏的毛病,想自己不该想的事!”
那语气似乎一把尖刀,扎在了羽宫继明的心上。而羽宫祀疆毫不理会,转过头来继续踱步,自顾自地说下去,
“参拜之仪……马上就要结束了。接下来我还有要事处理……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你再不写好,我就家法伺候。”
言罢大袖一挥,跨过门槛,扬长而去,只剩下跪在地上的羽宫继明。
羽宫继明默默地低下了头……此刻,白皙无皱的俊俏粉面上不禁拧出了几道深深的沟壑,剑眉怒目的二皇子依然跪立着,看着地板,自言自语到,
“书生?呵呵,走着瞧!”
内心的怒火早已熊熊燃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