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丸山建司得空便四处游荡,庆幸自己竟然没被发现!看来这群人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鸣天神社里,除了最深处的元宫尚未查看,其余地方他都已经找遍了……神女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他也不敢主动向那些喽啰打听,怕露出马脚。
进到鸣天神社后,浪人头目给他和另一个人分派了一个看守院众的活儿。所有院众及下人都被关到西侧的一间大厢房里,足有二百余人,手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
照理来说,有如此多的人,鸣天神社本该具备一定的抵抗能力,但当时的情况……真是一言难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何处号炮一响,丸山建司亲眼看到神社鸟居处不断涌进来大量的浪人。在庭外等候的众臣顷刻间束手就擒。他暗中走动时估算了一下,抢占鸣天神社的头三天里,院内浪人最少也有一千。
后来局势渐渐安稳,神社撤便走了一波人。空荡荡的院子更方便走动了,于是他暗中搜寻,悄悄查遍了除元宫以外的所有建筑。
元宫所在的庭院有重兵看守,没有令牌则禁止入内。事已至此,丸山建司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现在的他其实有一点是和不明就里的群臣没什么差别的。那就是内心都对神女抱有怀疑……只是神女叛国这种事太颠覆常识,以至于丸山建司始终没往那个方向上多想。他宁愿相信羽宫音是被某种手段控住,现在无法施展。所以他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和羽宫音殿下取得联系。
不过一连十余日没有大动作,倒也让丸山建司倍感庆幸。正所谓“夜长梦多”,如此大规模地劫持众臣,迁延日久,城内必然察觉。甚至可以说拖得越久,这伙乱臣贼子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对方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似乎一直被什么事儿拖着似得,一切迟疑未进,毫无进展。
就在这焦急而漫长的等待中,丸山建司终于发现:今晚要有大动作了!
八月初三傍晚,浓云盖顶,无星无月。
关押在神社客室的众臣被一一押解至元宫所在的庭院,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内宇,总在外殿偏房附近晃悠的丸山建司很快就察觉到那里的动静。
“喂!你又到哪儿去?这么多人我可看不过来。”
他刚迈出没几步,搭伴儿的浪人就开始抱怨,看来他这个时常翘岗的“浪人”已经让对方不满很久了。
“今天内院那边好像有动静,去了好多人,我去厨房看看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丸山建司回过头冲那人笑了笑,
“顺便稍些好的过来,半夜站岗时喝一壶。”
“那就别废话了,我要烧鸡,再搞些清酒过来!”瘦子浪人顿时改了主意,开始催促丸山建司,一边说还一边流口水。
丸山建司赔笑应承着,匆匆走进内宇后向右一转,消失在浪人的视线之中。
虽然那是去厨房的方向,但他转向后没走几步便攀上屋顶,一溜小跑着,跳跃于众顶之间,渐渐飞向元宫。一片片交叠的金箔鬼瓦只发出细微的声响,很难被人察觉。
元宫居内院之中,不与任何建筑相接,所以丸山最多只能翻到与正门相接的回廊尖顶上。他趴到尖顶朝外的一侧里,默默注视着内院的动向。
……
元宫虽然面积较大,但这处庭院仍显得空荡荡的,足见此院占地之多。
现在几百号人全都被绑着双手,背到后面,低头跪在地上。只有老太宰年事已高,似乎受到了特殊的照顾,双手绑好后放到了前面,而且席地而坐,屁股下还有个金黄色的布团。
众臣跪坐于正门之右,篝火燃烧于正门之左。火上架着一只大铁锅,大小足以同时盛下四、五个成人。锅后面是木制高台,带着高度适中的台阶,一看便是用来押人的行刑台。
从屋顶看去,滚油沸腾喷溅,柴火劈啪作响,称得上是“烈火烹油”了。
“新大君到——”
站在正门处两侧的侍者拖着尖音高唱到。
羽宫继明身穿白底金丝龙纹袍,却没有带冠,只见他从容不迫地走到油锅和众人之间的空地里,在早已摆好的一张宽大木椅上坐下,宽袖撩起大袍时虎虎生风。
“昏君羽宫祀疆,穷兵黩武,耗竭民力,结怨于陈国,轻启战端。寡人顺应天意,纠合向义之众,困之于城外,必能生擒其人。明日,寡人将在荒御宫践极登位,故而特来此邀请众卿,共襄盛事,以继苇原大统。若有不敬者……”
羽宫继明说到此处,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火堆和油锅,用手指着说道,
“可入此间。”
他言语里总是故意模仿父亲雄浑的声音,潜移默化间带上了羽宫祀疆的影子。
“羽宫继明!你志大才疏,却谋权篡位。我苇原域内六国七十三城,如何能服你!!”
一个身形瘦长的礼官起身大喊,马上便被卫兵擒住,动弹不得。
羽宫继明打眼望去。知道此人名为千田尚信,并非豪宗大族。因他博闻强记,在藤原大人出巡各地仪礼时崭露头角,受到藤原家的推荐,便被羽宫祀疆特地从地方村落的村长拔擢为礼官之一。
但平日里他对羽宫继明颇为不敬,而且时常驳斥他在朝中提出的谏言。羽宫继明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寡人不日即将遣使者敬告诸国领主,晓以大义。何来不服之说?再敢口出狂言,那儿就是你的归宿。”说罢,羽宫继明的大袖挥向那噼啪作响的油锅。
“哈哈哈哈!大义?”千田尚信被两人扣住双手,却强撑着仰天大笑。
“以子拒父,以刑逼臣,以逆害正,你哪儿来的大义?”
“好!”羽宫继明拍案而起,
“既然你这么想找死,想寻你的大义,那我就成全你!来人!”羽宫继明一边指着他,一边语气冰冷地说着,
“就让他尝尝‘舍生取义’的滋味!”
“是!”
于是那两个卫兵推着千田尚信走上高台。
不想此人从容不迫,临死前还在高台上俯视羽宫继明,让他感到一股深深的蔑视。
“给我推下去!”
滋啦——
油花响处,一声凄厉的惨叫让众臣冷汗直流。包括卫兵在内,所有人都蜷缩起身子,默然不语。
锅内很快就没了声音,只剩下噼噼啪啪的沸腾声。
丸山建司此刻还趴在尖顶上,额头不禁渗出一丝虚汗。
头上黑云压顶,眼下烈火喷喷,一个熟透了的躯壳混着蓝衣碎布翻滚于油花之间……他胃里一阵翻滚,赶紧用手捂住嘴!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梁纪建元三十一年,八月初三夜,寿疆苇原国鸣天神社元宫内院,好一幅“地狱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