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宫音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这颗两人高的黑色巨石,惊得说不出话来。黑云中溢出的闪电映在石面上,也仅仅是亮起一道光泽,愈发凸显出漆黑之中的深邃。
“神女饶命!神女饶命!!”
这样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羽宫继明的几个手下在大雨中对着羽宫音连连磕头。
剩下的人胆子比较大,还在观望当中……他们的主子羽宫继明用双手支撑起身体,在雨中苦苦挣扎,却没人敢近身去扶他。
“杀!杀!都杀!”
羽宫继明朝那些还站着的浪人兵大喊。
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任何动作。
众臣都被反绑着双手,几个武将不太老实,似乎在暗自运劲,不过仍然没人站起来反抗。
“还愣着干什么!”
羽宫继明厉声喝斥,连止血都忘了。浪人兵终于拿着刀逼向众臣。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们挥刀砍人,丸山建司便从屋顶飞身而下。他从身后勒住继明的脖子。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逼近继明的颈部。
“放下刀!”丸山建司冲浪人兵大喊。
刚刚开始行动的贼人再次犹豫了。
雨势稍稍弱了些,不像刚才那样如柱如瀑。但暴雨冲刷加上失血过多,让羽宫继明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他此刻脸色苍白,躺到了丸山建司怀里,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威严。
“想……想不到是你!”
“您已穷途末路,当务之急是求医止血,不要在挣扎了!”
丸山建司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我在山下还埋伏了千余人。”
羽宫继明气喘吁吁,稍微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如此意外的变故……我确实始料未及,但你们也休想逃出去!”
丸山建司连连摇头,刚要劝说继明,浪人兵身后的暗影里却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好一出摘星之舞!真是大饱眼福。”
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同样装束的浪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边走一边鼓掌……他来到丸山建司面前,就停在黑色巨石旁边,伸手去抚摸雨水中冰冷的石肌,神色与其他贼人大不相同。
简单来说,到了这般田地,他竟然比自己的“主子”,羽宫继明,还要镇定从容。而且双目盯着巨石,一动不动,嘴角浮出微笑。
“想不到在下竟有缘一睹天象之变!!”
“好!”羽宫继明冲此人叫到,已然是竭尽全力。
“想……想不到还有壮士在!快替……替寡人挽回危局,杀了这厮!”
他费力地把头掰向丸山建司,向此人示意。
那浪人披头散发,只在额头上绑一条蓝布带。紧紧盯着巨石的双眼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羽宫继明的话……他显然没有听进去。
果然,他自顾自地说道,
“鄙人无父无母无国,生来自由。惟好搜集奇闻逸事,遍行寿疆南北。陈主说,苇原近日当有千年未遇之变局。鄙人心痒,混迹此间,想不到竟能目睹。”
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开黑色巨石,右手伸向刀柄,来到羽宫音身前站定。大概和她有十米左右的距离。
“陈王给鄙人如此大礼,鄙人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唯有您项上人头,可以抵得上陈王厚礼。故而先报吾名,也叫您……死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此人跨开一步,右手握着刀柄,冲羽宫音摆开架势。
“不好!”
丸山建司心里暗道不妙,虽然早已嗅到凌厉的杀气,此刻却分身乏术。惊疑之间,那死神用柔和的语调唱到。
“鄙人——无涯客。”
话音刚落,一道白刃寒光随着冲袭奔腾的气流直逼羽宫音!
羽宫音的瞳孔里只映出一道尖锐的白色亮光。惊魂未定的她无力躲闪,慌忙之余闭紧双目。
可在逼近距离羽宫音一步之遥的地方时,这无涯客反倒猛地像右一倒,极不协调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踉跄着站起身来。
与刚才不同,他瘦削的面颊右侧带了一道鲜红的血痕,正流淌着鲜血。刚才还从容得意的神色也·霎时间狰狞如兽,狠厉的眼神猛地扎向元宫门口。
严密的宫墙在大门处洞开,一个身披雨蓑,头戴雨笠的倩影浮现于烟雨迷濛之中。
“是羽宫真殿下!神女殿下来啦!”
众臣中有人认出了她。
羽宫真缓步走入院中,来到丸山建司身后,
“把他带到廊下歇息吧,他已经晕厥了。”
丸山建司一愣,这才知道身后已站了人。
“是!”
丸山建司背起羽宫继明,小跑到廊檐之下避雨。羽宫真的肩上飞出那只粉色的小胖鸟,不过在雨中没飞多高便摔倒地上,只能快跑着赶到小主身边。
“母亲!紫铃!”
羽宫音伸手托起小鸟,挣扎爬起来,奔向羽宫真。
羽宫真张开双臂,把女儿裹在雨蓑里,温柔地说道,
“好了,小音,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羽宫音的头。羽宫音在母亲怀里啜泣,眼泪浸湿了羽宫真的白衣裳。
“生能尽欢去,死亦轻王侯。百川风尘里,一身作奇游。无涯梦里无涯乡,无涯乡里无涯客。”
无涯客一边朗诵着,一边飞上元宫宫顶,又跳向周边院墙。
不过从他身上不停地传出铿锵有力的刀刃鸣响,他本人也在空中飘摇不定,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拍来拍去。
就这样又跳又飞了好久,他才终于落到元宫四周的院墙上。站稳后,对着羽宫真拱手一拜。
“鄙人今日无意胜负,负了姑娘一番心意,改日定当厚报!!”
言罢,身形顿消于风雨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眼看着大势已去,一群浪人纷纷弃刀,跪倒在地。
“饶命!!饶命!!”
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此时此刻,无涯客正在风中飞奔如电,迅速撤离武皇山。
刚刚从容不迫的神情没有了,如野兽般狰狞的狠厉也不见了,只剩下铁青而凝重的面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淌下来。
野兽般的生存直觉告诉他,离武皇山越远越好。
除了他,刚刚在场的人里……就没有能看清那风刃的。也只有他知道,刚刚在空中把他拍来拍去的那几招风刃有多骇人!
招招都是向脖子砍去的!
还有现在几乎包裹了他的血腥味。这么大的雨都掩盖不住武皇山附近的血腥味儿。此刻,只有他和羽宫真知道,武皇山脚下……早已是一片血海。
一想到这儿,空中急速奔驰的无涯客不禁咽了咽口水。即便如他般好游好斗,眼下也只有一个念头。
“逃命要紧!!”
……
羽宫真低头看着眼泪汪汪的羽宫音,目光温柔慈蔼,包裹着女儿的蓑衣如同两只巨大的翅膀。直到求饶的喊声传到耳朵里,她才把视线从羽宫音身上移开,看向那群浪人。
“我女儿的红裳……是谁脱的?”她柔声细语,依然很和蔼。
“是……是新大君……不是,是继明皇子让脱的。没人动手,是您女儿自己脱的。”
一个浪人迅速抬起头来,回答时有些结巴。但看得出来,他仍然想竭尽全力去抓住一线生机。
“你们看了我女儿脱衣?”
羽宫真显示出与问话内容完全不符的微笑与和善,仿佛在和他们开玩笑一般。
但这个浪人明显嗅到了杀气,于是他急忙答道,
“我……我保证没有!”
话刚说到半途,他的头颅便被削去,身子仍然保持着下跪的姿态……红色的血柱飞喷如柱。
刚刚还在他身边一起赔笑的一个浪人同伴被溅了一脸的血。
那同伴瞪大了眼睛,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鲜红的血沫。
“啊——”
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喊破了嗓子,百十号浪人都挣扎着站起!如泉水般涌向元宫大门,毫无秩序,只想逃命。
“母亲,不要。”她怀里的羽宫音央求之语刚落,这百十号人的脑袋便同时被削去。于是元宫院内,百十道血柱腾空而起!
丸山建司和群臣目睹了一切……对于这些皇都里深宫大院的臣子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神女发怒时的手段。
寿疆神族千百年间绝迹于世。而此情此景,把上古时代人们被神族肆意凌虐的恐惧基因唤醒了,现场陷入一阵长久的静默,只有雨滴拍打砖石的声音。
除了依然抱着女儿的羽宫真,所有人的心里都渗出一股绝对碾压式的恐怖。就连被温柔拥抱着的羽宫音,也被一反常态的母亲吓到了。
“神……神女英明!神女英明!”
众臣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欢呼,于是其他人也开始随声附和。
羽宫真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目光冰冷,再无善意,终于丢掉了那层伪装的和善。
美貌绝伦的她如同一尊雨中冰雕,长长的影子压在众臣头顶。但她接下来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怒气,甚至有些慢条斯理。
而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羽宫真心里的怒火其实可以燃尽苇原国。
“不管各位今天在这里听到了什么,请记住,欺我羽宫真之女,下场必如此尸。”
梁纪霸元三十一年,八月初三,深夜时分,羽宫真搂着羽宫音走出元宫,只剩下雨中凌乱的众人。
此时此刻,一道不起眼的裂痕已出现在苇原国的基本构架上。最古老的神族,神女族——羽宫氏,在今夜唤醒了人们遥远的神族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