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
轩辕烈看着自己的右手，攥了一下又松开，仿佛是在确认这是否是他的身体。但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喊打破了他的思考。
“恭喜你，成为这里的上位存在。我是备份，无法从这里驱赶你。”
真田明缓缓坐到地上，采取了正坐的姿势，随后将收鞘的长刀放在身侧，双手置于膝上，缓缓合眼。
“你可以问你任何想知道的事，我知无不答。我不会主动探问有关你的任何信息，除非你想这样……但那意味着更深一层的融合。我还是第一次成为备份，所以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状态，所以我劝你慎重。”
轩辕烈感觉自己的意识终于有了闲暇，可以认真思考了。很幸运，他分得清截至自己被发射出去时的所有记忆，这说明人格尚未解离。
“我的实体现在在哪儿？”
他单刀直入。
“关于你在现实世界的信息，我毫不知情。在世界树，也就是纳根帕克，我是神使训练场域之一，名为‘真田明’。我在遇到你之前收到的最后一个信号再普通不过：有新链接申请加入，于是我同意了……仅此而已。”
真田明依然闭着眼睛，语气毫无波动。
轩辕烈首先理了理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
他的精神意识现在很安稳地存在于这片虚拟域中，这意味着外部条件不是很恶劣……至少允许他深度做梦。
再加上刚刚那种在现实中完全不可能出现的闪避动作……联想到现实中自己从未进行类似训练，哪怕是肉眼去摄入相似影像……他认为自己的神经系统正在发生某种“由内而外”的变化，很可能是某种“习得”或“创造”行为。
基于这种猜想，他得出一个推论：
他目前正在和某种经验数据库交融。
他曾跟金德尔院长提到过这个构想：是否可以通过系统装载的方式将机械硬件的影响深入到人的神经领域，进而实现
“经验习得辅助”的效果。
但机械融合计划成立之初的目的是应用于患者康复，并不想在这个方向上做太多的尝试，所以这个构想最终搁浅了。
想不到现在自己竟成了首例实验样品！
“我能用什么办法回到原来的地方？也就是世界树的根部。”
在对自身处境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后，轩辕烈继续追问到，
“我死后，灵魂意识便被纳入纳根帕克的武神部系统，至今已有快六百年了，除了科研探索行为，目前尚未听说有人能独自离开纳根帕克，更没听说过有人能离开后再活着回来。”
从刚进入这里开始，真田明就一直给他以冷酷、傲慢的印象……他觉得真田明最动情的一刻或许就是火光中凝视狐妖残躯的时候。面对真田明的冷静态度，轩辕烈有些不满。
“我是一个从未犯罪行为的纳根帕克公民，一直致力于研究，也为世界树的建设作出了一些贡献，如今被古神教的人无缘无故射穿心脏，不得已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身为神明之一……难道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古神教……”
真田明微微睁开双眼，眼神似乎在回忆什么，
“想不到他们存续到现在。”
“他们很古老？”轩辕烈有些惊讶，他想起了欲司命和他说过的话。至少在欲司命的眼里……这只是新兴的一种富人“俱乐部”。
“被古神教险些杀掉后，你被改装成半个机器人……”
真田明一边在嘴里嘀咕着，一边看着眼前的轩辕烈，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让人不解。
“一切看来还真像是宿命的安排。”
“与宿命相比，我更相信理性、科学、还有制度，您不觉得身为‘神明’，更应该负起维持秩序的责任吗？”
在轩辕烈的追问下，真田明更是仰天大笑，宽大的坐姿也随之一起一伏。
“年轻人，你对神明真是一无所知。”
他狂笑不止地说着，过了好久才端正身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平静地说到，
“虽然不太可能，但如果你顺着世界树的根部向上爬的话，你首先会遇到的就是像你们凡世层那样的‘人造程序’，他们是神明；再往上爬的话，你就会遇到像我这样的‘灵魂意识数据’，大多来自西历末世后的混沌时代里的那些了不起的人物，我便是其中之一，我们也是神明；继续往上爬，你才会遇到与你们一样存在实体的神明，他们有的和你们一样，有着人的外形，也有的长着你这样的机械躯壳，但说到底……神明与你们是两种生物。程序也好，数据也罢，类人也好，非人也罢……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没有你们所说的正义。”
真田明的话让轩辕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
“我们或许会一时兴起，让你们往上爬一爬，但真的没有过多的理由或筛选标准。在你之前，我也曾杀掉无数个因机缘巧合有幸升入此处的凡世层的人。表现在外界就是……他们会寿终正寝。当然，神明一时兴起的‘作品’也有茁壮成长的，甚至有成为我们一份子的。但整体来看，我想对你们而言还是很残酷的。我们更不可能因一句寻求正义的祈祷就去为你们服务，给你们卖命。我们无聊时也会俯下身子看一看你们的样子，但这和偶尔蹲在路边看蚂蚁差不多……你会跟蚂蚁谈正义，保护一只蚂蚁不受另一只蚂蚁欺负吗？更多时候是碾死几只，或者向洞里灌些水才对吧？！”
这是轩辕烈第一次接触到神明的“内心世界”。他沉默良久，看着眼前的真田明……他现在才感觉到那股冷酷的来源。
他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同类。
可几百年前，他分明还在为人类而战，为情所困啊？
然而几百年的重量……或许人真的会变。
“我一直以为真正的神明会和‘古神教’的混蛋有什么不同。”
轩辕烈压抑着的愤怒呼之欲出，
“古神教？不不不，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古神教其实是最符合你期待的信仰……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他们会追寻公平？正义？还是科学？”
轩辕烈微微皱眉，有些好奇，真田明却以聊天儿的语气反问到，
“年轻人，告诉我。你们凡世层是如何介绍西历末世后的那段历史的？”
“西历全球暴动后，掌握技术的残存人类躲进营建已久的纳根帕克城，筑起了铜墙铁壁，彻底隔绝了异兽与暴徒横行的世界，从此谨守人类最后的伊甸，延续至今。”
轩辕烈仿佛在背诵课本，而对面的真田明则徐徐说道。
“好吧，对于这部分内容，你们算是各层之中编得最差的了。不过既然出不了纳根帕克，倒也形成了闭环。”
他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终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年轻人，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过去吧，因为我恰恰出生于西历末世不久前的旧扶桑，所以我的视角再合适不过。事实就是：在西历末世，古神教是唯一还在坚持人类肉身之可贵的教派。要了解那个时代的大背景有些复杂，不过我可以挑几个关键词给你讲讲：首先是全球最大的粮食巨头们合伙谋划的旨在改造人体的‘农神计划’；其次就是在‘农神计划’中广泛使用于食物的‘机核0.0版’，最后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完全诞生于一次意外的‘天武者’。”
纯白色空间中正坐而谈的真田明如同报幕的主持，身后的白色亮光里隐藏着的过去如奔涌的洪流……正席卷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