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宇,复道行空。巍巍阊阖,百丈金人。
长夜悄然降临,持枪荷戟的宫门卫士俨然如雕塑,手中玄铁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片肃杀之气中,只有蛐蛐儿肆无忌惮地鸣叫着,让人遗忘了正午时分的血腥味儿。
东宫上下都紧绷着一根弦,太子深居简出,几乎闭门谢客。
……
梁帝杀宰相,天下震怖。
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公卿们在皇城中的摇曳烛光下正三三两两地聚拢于各处府邸,暗中谋划着。
有人慷慨激昂,有人讳莫如深,有人隐忍不发,有人伺机而动……
在这个不安的夜晚,在这暗流涌动的宫墙之内,一位女子独行暗夜。她不用跟任何一个卫士打招呼,任性地穿行于重楼深阁,也无人喝禁。但她也没有特别要去的地方,只是觉得心烦,想随意走走。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养心殿后伫立着的百丈金人之下。
她有一个习惯,每当感到烦扰忧虑时,就会走上屋顶,越过平日里阻碍她视线的所有屏障,尽情地眺望远方……这会让她忘掉所有不快。
当她恍惚间看到眼前这座金人时,她瞬间想起了这个习惯。
于是她再次无视周围的守卫,顺着金人的衣襟处,缓缓升入金阶,一步步朝最高处走去。
守卫们窃窃私语,却依然不敢阻拦她。
金色的承露盘如同一个巨大的花园,当她站在这里时,周围的背景只有满天繁星。脚下是满池积露,倒映着天边冷月。
在这处只有金色和黑色的空间里,她深吸一口气,眺望长空。
除了皇城之内,远处人家几乎看不见灯火。梁帝的宵禁令让整个建宇为之一暗。
……
官员里有歹人,商户里有歹人,百姓里有歹人,梁帝疑神疑鬼,已到极致。今天,在为平乱归朝的将军们特意举办的君臣之宴上,梁帝竟大吼道:神仙里……也有歹徒!!
老迈的梁帝深感时日无多,于是命人特仿古法,铸金人承露,却收效甚微,遂兼服丹药。
然而日渐癫狂,形容憔悴,眼看着油尽灯枯。
据身边的内侍透露,最近老皇帝在翻阅古籍时偶然间看到:承露所饮,乃是神仙屎尿,于是盛怒之下,将古书尽数撕碎。
今日君臣宴饮,想必也是酒力发作。年老昏聩,又分不清场合。宰相听闻此语,顿觉有损天常,于是冒死切谏,想不到惨遭刑杀。
……
眼看着父王日落西山,朝臣各怀鬼胎,太子更是朝不保夕……天下纷扰,曾无已时。
父王宠爱她,使她常能自由出入。她女扮男装,数次出游,所睹皆是民生疾苦。她将一部分民间见闻编为短集,但一想到这不过是舞文弄墨,无益于今时苍生,便觉烦闷忧苦。
她曾学过些简单的星象之理,可如今面对浩渺苍穹,真不知何处主宰人间生死……大厦若倾,天下苍生又该如何?
恰在此时,却有一只白鹤从天而降,翩然而落。这白鹤伫立于露池对面,引颈而唳,俯首而饮。
她没有惊扰它,轻轻地蹲下身去,看着它饮水,一边看,一边吟道,
“寒星落孤鹤,渴饮金露,愁有涯几何,笑长生帝冢。”
那白鹤竟似身有所感,忽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许久。
“好句!好句!”
言罢振翅而起,在她头顶盘旋,吓得她摔在池边。数只白羽摇落,波漾清池。
“你……你是何方妖孽?怎会人语?”
只见那白鹤飘摇而下,落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霎时间清辉绚烂,竟化作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秀士,体态端庄,丰神飘洒,对着她拱手而拜。
“反也,非也,我非妖孽,乃是仙家。佳人深夜至此苦寒之地,饮苦诗,又无酒,却是何故?”
见他语气温和,不似要伤她,她竟也壮起胆来,干脆坐到冰冷的金阶上,也不看他,嘀咕道,
“不都说了吗?老皇帝迷长生,百姓苦,我……我叹一叹罢了。”
“哈哈,就只叹一叹?”
白衣秀士似乎在逗她,
“不然……不然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王一怒,天下疲苦,谁不是有心无力。要不是我爹宠我,我连透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的……弱女子而已。”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只能瞅着自己的脚尖。
“佳人莫忧,我有至宝!”
她循声看去,只见白衣秀士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发着萤光的圆形球体。
这球就浮在他掌心之上,掌心里有个底座,底座处连接着一个银环,银环里面又是活动着的小银环儿,一层套一层,中心处就是这个荧光球。
那银环上刻着细密的纹理,看上去很规律,除了大环不动,所有小银环儿都绕着荧光球转动,又都有着不同的轴线。
她被中心的荧光球吸引了,痴痴地问道,
“这是什么?”
白衣秀士缓缓走到她身旁,伸手给她看,
“刻人间之运数,演无语之春秋。掌帝星之生死,观万世于一球。此器名:建命星道。”
在一个繁星如河的黑夜,于百丈金人双手擎着的承露盘上,白鹤仙尊与舞云公主初遇的画面定格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