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祸端

作者:云城鄙人 更新时间:2024/10/24 18:00:07 字数:2739

“把住,千万把住啊你!”

“你好重……啊!”

在元宫顶部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羽宫音正吃力地抵住一块儿一人高的木墩,木墩顶上有两个小孔,正好卡住梯子的两脚。

长长的梯子又正好卡在两根锈迹斑斑的圆形导轨之间。虽然卡得很结实,但凌仪在上面爬的时候,仍然是一颤一颤的。

凌仪又高又瘦,却没想到自己会把这木梯压成这样。

“没办法……谁让这里只让我们两个进来。”

凌仪一边说着,一边脱离木梯,渐渐顺着两个圆形轨道向上爬,不过越爬越窄,甚是危险。好在顶部的交叉点恰好在视野之内。

“那……那就不能我在上……面吗?”

为了防止木墩滑走,羽宫音现在干脆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大木。

这里四周都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当然不能啦……”

那圆轨看上去也不过两掌宽,他如同演杂技般,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趴在上面,屁股撅得老高,正腾出手来翻看一个小本儿。

“你现在是待审之身,我是来定你罪的。我得亲自看这些地方。”

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响在大堂里清晰可闻。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好在视力不错,他眯着眼看向那最后一个要查的交叉点,

“风雷腾蛟……气若喷云”

他小声嘀咕着,一会儿看看那个点,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小本儿。

千百年间,建命星道一直呆在这间没落的房子里,一动不动。

命运之环在当年停驻时的每一个交叉点都被梁国太史记下。

四十六处纵横交错的环轨互相重叠成上百处交叉点,编纂而成凌仪手中的这本谶册。

验看建命星道,也是匡正司此次交给他的任务之一。

“好没好……啊!”

羽宫音催促到。

凌仪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

几百个点已经都查完了,羽宫音的嫌疑可以洗清了。但一句句批语读下去,凌仪却若有所思。

舞云公主消失后,人间无人再知建命星道的用法,这谶册也不过是史官根据舞云公主留下的笔迹整理而来。

既然无人知晓用法,那这建命星道又何以判定是否发动呢?

只看那交叉点的位置是否变化吗?

变了就能使天下大局横生变数?

环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干支,有的字已经看不清,只能凭前后内容粗略判定。

凌仪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这谶册十有八九是用来唬人的。里面可能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舞云公主所作。而且也并不一定就是占卜运数之辞。舞云公主写这些文字的最初目的已不得而知,但这本谶册的目的却非常明显。

那就是让建命星道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对于这个千载不动的大家伙,梁国官方早早就记下了所有可能的交叉点位,又给每个点位下了类似批语判词的东西。

既然一千余年未发动,那就一千余年未证伪。而由于千余年前梁冥帝暴毙,这一次“应验”又使得每句批语都有成真的可能。利用官方语言将解释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进而“锁住”这难以捉摸的运数。

于是一个沉默千载的铁块儿,就这样和梁国官方“讲和”了。

以一种任人注解的姿态。

由于羽宫音在下面叫苦不迭,凌仪渐渐地回过神来。

“已验看完毕!请神女殿下放心。”

他渐渐趴下梯子,嬉皮笑脸地说到,

“建命星道纹丝未动,神女殿下的嫌疑可以洗清了!”

听闻此语,羽宫音终于松了一口气。

凌仪顺着颤巍巍地梯子一步步地踩下来,在大堂中泛起吱呀呀的声响。

烛火在四周摇曳,蟋蟀在泥土里鸣动。两个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对着眼前这个千年来纹丝未动的铁疙瘩,两人心中都有一股莫名的敬畏。仿佛它抖一抖,天就会塌下来。

而此时此刻,确实有一个人……正隐隐牵动着天命的起伏波澜。

在大牢内,羽宫继明倚石墙而坐,正盯着昏黑的烛火发呆。

劣质的烛芯儿流淌出深黑的细烟。一如他此刻内心不断涌动着的黑暗。

吱……

外部的狱门被人轻轻推开。

狱卒的呵斥夹杂着铁链摩擦的声响,羽宫继明闭上眼,咽了咽口水。

扑通一声响,犯人被扔到他隔壁的空室,如同死了一样,再不发出一点儿响动。

这间地牢只有这两间屋子,都是关押死囚的。旁边这间屋子迎来送往,不知已送走了多少人。

只有他这里……一直是他一个人。丽姬还没有放弃他。毕竟是皇亲国戚,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理所当然的……每个走过这里的反贼都会恶狠狠地骂他、羞辱他、诅咒他,然后身赴黄泉。

他失了双腿,气血失调,又整日充斥在这种谩骂声中,如今脑子里无时不刻不是这种声音。

而此人却不声不响,一动不动,这让羽宫继明不禁有些好奇。

于是他侧目而视,对面竟是自己的随从——华引!

华引早已是皮开肉绽,多亏嘴硬,一言不发,才能撑到现在……不过这恐怕就是普通人的极限了。

黑灰色的囚服上渗着血迹,他废力爬向羽宫继明的方向,双手把着木栏,半个身子拖着地上,看了半天,终于大笑。

在印象里,羽宫继明从没见过这么放肆的华引,但虚弱使他面无波澜。

“羽宫继明……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也有今天!!”

空荡荡的地牢里回荡着华引的怪笑,狰狞而不祥。

“你……恨我?”

羽宫继明惜字如金,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你说呢?老子从小跟了你,任劳任怨,每天都要被你训上几次,还得像狗一样摇尾巴,为的不过几餐饱饭,几顿肉,你倒好!!”

说到这儿,华引剧烈地咳嗽起来,

“偏要造反!连累着大家一道升天……我呸。”

他不禁哭出了声,但也没多少力气,哭得如同苍蝇。

“没那个命却偏要做那个人……我哄你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写写画画,不也是一辈子?要死……也别连累我啊。”

听闻此语,羽宫继明开始发笑,初时很小,后来肩膀开始起伏,笑声也越来越大。

华引就一直在哭。

死牢昏烛,半笑半哭。

“笑个屁!”华引抓了块儿石头撇了出去,打到了羽宫继明的右脸。

而这公子哥被打得动了一下,然后就还是继续笑。

“你笑你活,我哭我死。反正是死,不如撒气!”

说着便不停地朝羽宫继明这里撇土块儿,有中有不中,但继明毫不躲闪,任打任骂。

羽宫继明打算咬舌自尽,就算能活着出去,他也已是废人。被打被骂也该有个头,就拿“华引”……作个结吧。

“二十载人间,丹青文章,紫金印绶,仍觉天相负。”

他大声朗吟,似乎要唱到气绝身亡。

华引先是被吓得一怔,回过神来,又接着朝他撇土块儿和烂草杆。

“曾唤梦里八皇,不过尔尔。投鞭断水,饶裕黎庶,尽为掌中物。”

说到这儿,脸上又被砸了一下,他身子一晃,倒在两堵墙的夹角上,在草石飞溅中

接着大唱,

“轻矢石,舞狼烟,也曾拟雄主。怎奈何……怎奈何……”

气力不济,身脑俱困,词穷不可续矣。

“怎奈何,怎奈何,怎能奈我何?糊涂僧,糊涂塔,袖里有嵯峨。”

一个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声音接过了羽宫继明的断词。

继明和华引两个人这才发觉,头顶地牢的门……被打开了。

咚——咚——咚

木鱼声安详地让人发毛。

只见一个黄衣瘦僧,须眉皆白,手拿着一方木鱼,缓缓下阶,走入这地牢。

他慈眉善目,如化春风,对濒死的羽宫继明说到,

“施主百年之后,再吟此诗……亦不为晚。”

“你……你是何人?”

黄衣老僧朝着继明双手合十,木鱼木锤很自然地悬于空中,缓缓说道:

“施主尚有未了事,老衲特来此地,引渡有缘人。”

狱内两人此时哪里知道。在老僧的背后,在狱内高阶之外的苇原死狱之中,尽是残肢碎肉。

陈王拜妖,祸引寿疆。

此时此刻,陈王“豪杰馆”的三路人马已分赴苇原死狱、鸣天神社与苇原宫。这老僧……便自成一路。

另外两路,一要“建命星道”,二要羽宫祀疆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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