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树宝台，矗在广漠。百里遥望，厦宇穷空，没如云渺。旁开枝干，千百而生，随时旋推，划破清虚。异鸟啁啾，影罩远近。
四方使者，辐辏集于驰道。庄严招引，敬迎备于沙缘。更有慕名者广求译道，携礼而来，马驼相接，铃铎衔鸣。入夜，则有五彩光升，缀明上下，宛如诸星之聚，堪捧皓月齐明。”
——《异疆录》
槛车的木轮磕到了一块儿较大的岩石，车身发出剧烈的晃动，站在木笼里的轩辕烈被狠狠地颠了一下。虽是钢筋铁骨，膝盖还是隐隐发麻。
凌仪走在护送队的后面，旁边是丸山建司，除了前面的十四个兵士，后面还有二十余人。
神卫营的建制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看着晃悠在眼前的那些熟悉的赤甲背影，丸山建司一时陷入了沉思，走路时目光呆滞。
“那个‘素盏鸣尊’……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凌仪在一旁试探着问道，
“啊？”丸山侧头看着凌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多余的事，我也不知道许多，只知道现在要把他送到凉子殿下的住所……凉子殿下病重，羽宫音殿下已经提前赶过去了。”
凌仪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轩辕烈。
这人看起来虽然就是寿疆人的肤色样貌，但从发饰上看就像北地的蛮族。虽然称不上披头散发……可也差不多了。
短袖外面漏出来的胳膊完全是个铁疙瘩，上面点缀着些纹理，看上去很细致，凌仪还以为这是他的铠甲。
“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天神。”
他带着好奇又有些害怕的心情，调侃着槛车上的轩辕烈。
“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我不是素盏鸣尊，可我能想的起来的神话可不多。”
“很接近了，他确实被封到了石头里。只不过他不是天神……是大妖。”
轩辕烈抿了抿嘴，显得很无奈。凌仪转过头去，继续说道，
“到前面的路口我就要离队了，不过不久我们会再见面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两个会独处一段时间。”
轩辕烈心不在焉，他此刻也很好奇，不过不是对凌仪的对话……而是对这里的一切。
颠覆认知的一切。
探险者无一生还的广袤大漠，渺无人烟的戈壁和一望无际的海洋……还有横行的异兽……
地图上的一切，都没有。
他竭尽所能地推测自己是被射到哪个方向上去的……女神岛？索尔山脉？
看着秋色泛滥的金色叶片在山间飞舞，轩辕烈的认知只能让他这么想了。
他知道“妖”是个很不好的词，所以不打算再跟凌仪他们套近乎，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想看看传说中“异兽”的模样。
可只有几只看上去很温顺的山雀，还有它们划过天空时落到他面前的鸟粪……差一点儿就滴到他头发上了。
……
凌仪中途离开后，车队又走了很久，赶到静德庵时，夕阳的红晕已在天边绽开。
意想不到的是，轩辕烈被直接押解进凉子所在的内堂。之前的那个“神女”就跪在一旁。
丸山建司等人退去后，轩辕烈双手被反绑着跪在远处。空荡荡的内堂里只有这三个人。
在生命弥留之际，凉子听到了轩辕烈的事。她此刻躺在床上，已经无法起身，缓缓转过头来，
夕光将轩辕烈的样子拉伸到她这里，虽然有些暗，但看得还算清楚。看着那盘根错节的纹理，还有铁色的肌肤……凉子已经对一件事坚信不疑了。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让轩辕烈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并不懂更深处的意思。于是急忙说到，
“我……我想回去，回到我来的地方。”
“只有这个？”
轩辕烈有些困惑，凉子的语气……简直像是在确认什么，似乎并没有把他当作初次见面的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拆穿的“古神教”的面纱，年事已高的金德尔院长……还有最重要的人——轩辕清。
除了这个要求，他还要什么呢？
“只有这个。”
轩辕烈斩钉截铁地回到。
凉子则微微叹气，闭目凝神，
“那就还不是时候。”
羽宫音此刻还不知道，下一秒凉子脱口而出的话，锁定了她的命运。
“年轻人，我知道你的家在哪儿。我们这里叫它‘天树’。我会安排你去见一个人，他会告诉你一些事。因为这个地方有些特殊，要找到那儿，你只能东拼西凑。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要带我的孙女去沧鲸，找另一个人，完成深度催眠。”
这个词让轩辕烈心里一震。
“催……眠？”
轩辕烈带着试探的语气，
“我没太多力气说话了，你一定知道这个词的……如果你来自那儿。”
“催……眠。”
羽宫音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其实寿疆的大多数人也不知道。
来到这里之后，虽然轩辕烈不愿意承认，但他一直以来潜意识里都是以现代文明的“继承人”自居，多少带着对这些古人的鄙视。一种优越感深埋其中。
就像……就像人类相对于猴子的优越感。
在这古老朴拙的氛围里突然蹦出来“催眠”一词……让轩辕烈瞬间跌落谷底。
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巨大的渊暗。隐约浮现出的一个还不太确定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此时，凉子打破了沉默，
“我想多了，你其实选择不了的，你只能这样，才有活路。”
气若游丝的凉子让来自现代文明的轩辕烈嗅到了一股原始的恐惧。
凉子看了看羽宫音，羽宫音会了意，敲了一下身边的金铎。
循声而来的卫士走入内堂，架走了意识恍惚的轩辕烈。
夕光和着晚风在屋内摇曳，现在内堂里只剩下祖孙二人了。
凉子挥着纤细的手，将羽宫音唤到床边，羽宫音眼里的老人竟然显得有些喜悦……甚至兴奋。
似乎是有些激动，老人紧紧握住孙女儿的手，
“跟着那个人，你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神女！”
那种激动里隐含着一丝癫狂，突然让羽宫音感到陌生，
“不过……”
凉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渐渐高亢，
“你获得神力后必须想办法跟着他，找到天树！！我……我的孙女！我会在那儿等着你！”
凉子的手在用力，不过在羽宫音的眼里，她的话近似胡言乱语。她只是试着安慰这个垂危的老者，
“好的……好的……”
一老一少在夕光充满的屋子里映出长长的影子，风铃微微摇晃，宛如宿命的梵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