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李益乾纲独断,生杀百僚,所言之事,往往说中众人之隐微,使人惊若神明。更有太史朱鱼,内里筹划,深得上意。自宰相以下,其亲密无间,众人莫及。
话说这梁帝虽然明断,与其父乾文相比,颇好长生之术,这也是令当朝宰相张本问最头疼的事。
梁皇祖李乾文留下的三司机构在他们的职责范围里简直无法无天,任意出入皇宫自不必说,单说这搜神司,为了奇技淫巧,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皇帝想求长生,搜神司的大司命便为了皇帝解剖人身,以解人体运行之理。
刚开始还是只以死人为解剖之用,不过当时张本问便极力劝阻,认为这已是伤天害理,却无济于事。
后来为了解活人之理,搜神司竟硬生生活剐了几个罪大恶极之人,这在李乾文之世,可是从未有过的刑罚。
于是张本问上书梁帝,直言此世甚或不如神族林立之时。
梁帝却置之不理。
自那之后,本问日夜忧心大梁之国运不永,却又无可奈何。这才不得不用张元礼和白衣秀士的“下下策”,伪经欺君。
只因梁帝对上古之世的史料犹为深信不疑,简直奉若至宝。使职责中有掌管书籍之责的匡正司权势熏天,与搜神司无二。
也亏得这一点,张本问靠着对上古史中治乱兴亡的经验,堪堪还能做梁帝的“腹心之臣”,只是梁帝说他“老迈无用,抱残守缺”,也不打算让他多做些事。
作为幕僚,白衣秀士乃是自己的独子——张元礼所引见,张本问自然不会多做怀疑。但他总觉得这白衣秀士有着和三司之人极为相似的气质……一种反悖自然的冷血。
再加上他暗中打探,知道此人是以所谓的“神仙方术”获得了儿子的青睐,便愈发不齿。
奈何“承露之计”可深究至上古之世,一定会颇得梁帝之意,也让张本问动了心。
果不其然,梁帝今天在大殿之上,当着群臣的面钦点了张本问的名字。这可是许久未有之事了。
梁帝热心地探问了关于“承露盘”的典故,张本问引经据典,先说三皇五帝之世的神仙由来,再说上古帝王如何设“承露盘”以求取仙人恩赐之事,直说得梁帝心驰神往。
“此世若真有长生仙,莫说是丈许金人,就是百丈金人,丽宫华观,寡人也盖得出。”
大殿之上,梁帝的声音里透着兴奋,群臣却是一片默然。
张本问心中却大喜,继续说道,
“仙人皆有当世无比之至德,方能升仙。愿主上省去无用之刑杀,承接甘露,既是修德,也是尊天。”
于是梁帝当着百官说道,
“寡人意已绝,即日起不再吃长生肉引,特命搜神司择良辰吉日,与百工建金人承露。”
“陛下圣明!!”张本问当即拜服,于是包括搜神司大司命在内,百官皆拜服于地,道:
“陛下圣明!!”
朝散之后,群臣退去,张本问与搜神司大司命——程玉清在殿外相遇。程玉清鞠了一躬,却冷笑着说道,
“张相进退自如,为龙为渊,想不到也琢磨起神仙之事了。”
张本问听出鄙夷之意,不无得意地回到,
“哪里哪里,近日程公以巧技取悦上意,杀人如麻,仆惧天谴,潜心学天理以至良知,更劝程公您回头是岸。”
言罢也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独留那程玉清在殿外门前,看着张本问的背影,目光冷得简直能杀人。
自此之后,梁帝醉心于神仙之道,特命匡正司进上古仙家之书,以渴慰仰慕之思,益发想见真仙。
却不知累坏了张元礼一众人等。
张元礼不得不终日埋头书斋,为梁帝拣择能看的“神仙之书”,那本伪造的承露之书……显然已经不够看了。
其实这还都不打紧,只是这欲见“真仙”之事,着实是棘手。张元礼日夜苦求白鹤仙尊,指望他能奉诏上殿,施展几招,却不想白鹤仙尊一直不应,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一日终于在相府碰到了先生,张元礼特将他请到内室,关门便拜道,
“圣上欲见神仙,如不能使见之,则我父子危矣。我为天下免极刑,积功德,愿先生救我父子一救。”
白鹤仙尊支支吾吾,左右踱步半晌,方才言道,
“不是我见死不救,只是我与诸仙有约,不得现身于天子堂。如今之事,只应另请一位仙家临凡,特示梁帝以吉凶祸福……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元礼连连应允,
“果能如是,我当进言梁帝,备至礼以奉,却不知上哪里去请?”
白鹤仙尊点了点头,说道,
“寿疆极西之地,群山耸天,极近于神殿,曰:天端。天端有广漠,漠中有国,其名曰:天树,乃仙人之国。漠边有招引之僧,接各地有缘之人。但我泄露天机,引得你父子有此一劫,不敢再为你引荐神殿仙家。只得托我一个好友,暗中引你至天树。六月初六,当有一只白驼被引至建宇城,被贩卖于集市之上,你买下它,它便是我之好友,可以引你到天树国去。”
张元礼再度叩拜于地,称谢不止,再抬头时,白鹤仙尊却不见了。
次日上朝,张本问称病未去,只有张元礼随行于众官之中。大殿之上,只听那程玉清极言神仙之妙,似是在极力帮宰相取悦上意。张元礼却深知来者不善,与那百官一齐俯首,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果不其然,只听那梁帝在御座上问道,
“平生如能得见真仙,真不枉为天子也。”
程玉清当即接言道,
“宰相大人深明神仙之道,特闻其府上有位‘仙人’,日夜出谋划策,不离左右。”
“哦?”梁帝激动地从御座上站起来,遍视群臣,问道,
“张爱卿何在?”
却不想久久无人应答……群臣之中,渐渐有窃窃私语。内侍赶至皇帝耳边,梁帝才知道称病未朝一事,于是轻声唤到,
“张元礼?”
“臣在。”张元礼立即出列答道,
“可否为语令尊,引得仙人一见?”
张元礼心中暗骂程玉清,却从容言道,
“陛下大邦至尊,家父手下之仙,亦不过仙国之一麻尔,位不能相匹。寿疆之极西,有仙国‘天树’。陛下备厚礼,臣当为使,特请上仙至国,下论吉凶祸福,上述长生之道,岂不美哉!?”
帝大喜,当即应允,
“准议,仙家之事,确实不可轻慢,是寡人唐突了,哈哈哈。”
“圣上英明!”
张元礼当即跪拜于地,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日朝会,表面上君臣相乐,暗地里却剑拔弩张,可谓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