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殿之上，群臣如坐针毡。
张本问拿着手里的古书，盯着那句话一声不吭。梁帝喝问的声音在那六根盘龙金柱之间久久回荡。
张本问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可能指使人编出这种文字来，那就只有程玉清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宵小之辈”了。
他深知梁帝秉性，如今自己又和造反扯上关系，可谓死到临头了。
“歹人！天底下都是刁民……歹人！”
梁帝站起来，在御座高台之上大喊，
“官里有歹人，民里有歹人，神仙里……”说罢，他右手颤抖着指向张本问，
“神仙里也有歹人！！”
事已至此，张本问反倒坦荡了，他干脆直视梁帝道，
“老臣有肺腑之语，敢闻我主。”
“你说！！”
梁帝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以人肉做药引，譬如神族之世，率兽食人，饕餮逞凶。神族尚且选兽食人，如今陛下竟欲亲食，岂不等于禽兽？”
此语一出，当廷哗然，就连程玉清都心里一颤，看不下去了，
“张大人何出此悖逆之言，快快收回！！”
哪成想这张本问回身看着程玉清，眼光冷若坚冰，只冷笑了一声，便回头继续说到，
“老臣不忍先帝基业速崩，又深知陛下性情，难以直谏，于是出此下策，命人伪造书册，欲借古喻之。难得陛下改过自新，却不料此策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竟被小人所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程玉清此刻心如刀绞。
他虽“杀人如麻”，说到底却是个不拘一格的文人，虽然与宰相意见不合，却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其实根本不会伪经做旧这种事，心底里更尊敬张本问。
所以被张本问刚刚那么冷眼一瞥，他只认为这几句话处处是在对他“指桑骂槐”，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于是程玉清一反常态，干脆低头而立，默然不语。
“好啊，好啊，好你个张本问！”梁帝气得身体发颤，
“我这个‘禽兽’就问问你……谁是你说的小人？”
与刚刚的满廷哗然不同，此时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深知梁帝秉性的可不止张本问一人，很多人都知道，此时被张本问点到的人，多半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只会和张本问一起身赴黄泉。
那程玉清此时低头闭目，心想大势去矣。
却不成想张本问在大殿之上长叹一声，徐徐说道，
“我不似陛下，能少杀一人……便少杀一人，况且我并未查明，所以也不能随意冤枉。”
梁帝发出了一阵狰狞的狂笑，
“哈哈哈，好！我一直以来都只吃恶人，今天我还就尝一尝好人的味道。我就如了你的愿，答应你，除你之外，我一人不杀！程司命，对于这好人的人体之理……你是不是也感兴趣？”
“我……”
程玉清抬起头来看着梁帝，他声音颤抖，整张脸都没了血色。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混在群臣之中的朱鱼刚刚回过味儿来，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顿觉不妙，于是强忍内心的颤栗，故作镇静地走出席位，俯身跪下，亢声切谏，
“陛下，张宰相……有调和阴阳之大功，早年曾为陛下师父，更兼登相位三十年来，从无过失……如此处置，有损圣威啊。”
御座高台之上，久久不语。过了半晌，只见梁帝冷笑着退回御座，把内侍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这内侍连连点头，然后面不改色的走到高台边，对着殿下众臣大声宣到：
“宰相张本问，欺君罔上，罪无可赦。着明日午时三刻，由大司命程玉清亲自执刀，处以磔刑。”
已经消失了十三年的刑罚再次出现在上喻里，想不到居然刑的是宰相。
此宴过后，群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无人再敢近程玉清与朱鱼半步。
梁帝罢宴之时，程玉清仍然呆呆地站立在大殿之上，如同一具失了神的躯壳。
次日午时，宣威门内，群臣观刑。
天风呼号的承华殿外，原本是一片用于观兵的空地，地铺白石，宽敞可容万人。如今百僚列座，仍然显得空旷。
在这承华殿外，为了刑杀宰相，临时搭起了两座木台。
一座是梁帝的“御座”，与另一座用于刑杀的木台等高，下可遍览群臣态度。梁帝李益一边看着程玉清施刑，一边看着众臣。一旦有人掩面哭泣，便迅速差人把这人打入死牢。
瑟瑟秋风之下，程玉清眼眶湿润，拿着刀片的手微微颤抖。梁帝此时就在背后盯着他，他此刻已经快要疯了，每割下一刀，都对张本问说到，
“你不要找我，真不是我做的！！”
张本问花白的头发披散两肩，面色铁青地看着程玉清一刀刀地割在自己身上，快要割完的时候才对程玉清说道，
“我知道，可喜的是，你今后应该杀不了人啦。”
看着被割没了半个身子的张本问冲自己微笑着这样说，程玉清仰天闭目，两泪横流，梁帝在背后观刑，他甚至不敢叹一声气。
……
说到这里，朱鱼却在石坛之上仰天长叹，正对着石缝透下来的光亮。
“这次刑杀过后，程玉清再不能‘杀人’了……他很快就病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如此一来，张元礼还怎么回建宇？”羽宫真问道，
“张元礼之所以坚定心志去天树，为的就是救自己的父亲，可皇城内的事，当时的他一概不知。却多亏的这次天树之行，虽然那两个人也是利用他而已，却还是重义气的汉子，也给了他价格不菲的回报。他不必回建宇了，也确实没有回去，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一点儿点儿地对大梁国复仇。就像程玉清割在他爹身上的几百刀一样。”
……
话说历经千辛万苦，张元礼三人终于来到了沙漠地界。张元礼拜佛拜神仙，虔诚之至，自入广漠起，便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辰灵子和那白驼则一直护在他身边。
白驼虽然此前在沙漠生活，但至今为止，他还没看到过传说中的“招引僧人”。所以三人都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有神佛注意到。
此时的辰灵子和白驼隐藏了自己一直隐忍在心的暴戾之气，尽可能地让张元礼的虔诚掩盖掉这里的杀气，内心则激动不已。他们从来没有离传说中的“仙国”……这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