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崔云现在还能清晰记起那夜的妖祖。
人皇宫里回荡着愤怒的呐喊……
“如来!如来在哪儿!!”
建命星道开启后,天边流淌出数十道金灿灿的“天河”,太史数了数,共有三十九道。陈国境内,无数旅人和平民百姓彻夜未眠。
羁旅之人忧心忡忡,百姓都在祈福天下太平。
只有陈王崔云刚建起的人皇宫内,不停地传出一些在平民听来绝对是“大不敬”的言辞:
“如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你化作数十道金光又如何?莫说数十道,就是数百道!数千道!我也会一一根除!!”
“小人之道!小人!!狡兔三窟……哈哈哈……狡兔三窟!!”
……
站在陈王崔云身边的士兵一点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地瞅着脚底下的黑石板,但崔云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
终于,他一脸嫌弃地甩袖而去,决定不再打扰自己的国师。
如今十日已过,天象已发,如此时机,再让北边的白元文按兵不动……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他内心却又犯嘀咕。
就凭这拔地而起的几道光……大梁就完了?完在哪儿了呢?
在政治上和妖族联手,任用妖人为国师,崔云可以说是铤而走险。苇原奇袭的事过去之后,寿疆列国之内,他崔云的名声一定是臭到家了。这个时候贸然起兵北向,攻打和梁国世代交好的苇原……
要是没个人给他去去心里的疑惑……他甚至觉得该亡的是陈国。
他就这样思索着,在人皇宫的殿门口独自踱步许久,终于在门外几重卫兵的注视中下定了决心,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龙凤刻柱,虎豹为皮。虽然说不上琼楼玉宇,但人皇宫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妖怪们性情古怪,自然不是为了讨他们的欢心。崔云希望用各种仙灵瑞兽,还有宽阔的大堂,鎏金的屏风,仙掌玉树般的烛台……给自己打打气。
太极殿虽然在人皇宫正中,但宫墙最里侧的宫观建筑才是主殿,太极殿——只能算作偏殿。人皇宫里要有人皇,当然不能是妖怪。
出于这种考虑,太极殿正中的沉香木座虽然气派宽大,但是去地不远。并不能使此刻闭目凝神的妖祖在陈王面前显得高高在上。
“太师此刻安乐否?”
崔云拱手道,“太师”……是给妖祖新封的阶位。
披头散发的妖祖缓缓睁眼,射出锐利的光,显得精气十足。
“陈王大驾,我已知来意。请陈王放心,梁祚断绝,已是命中注定之事了。”
崔云顿时来了精神,
“太师竟如此自信?”
只见妖祖徐徐起身,指着殿门外的青天说道,
“那夜的每道金光之下,都必然有个搅动风云之人,乃是宵帝神镜为人间选出来的棋子,供诸神对弈之用。这种‘棋子’,只消一两枚,便足以天翻地覆,如今竟数十而起,纵然是个铁打的大梁,也经不住这番折腾。主公莫气弱,但以天象为引,吊民伐罪,必能收得大功。”
“好!”
崔云中气十足地喊到,“寡人就赌一赌看!”
言罢躬身一拜,匆匆离去,满心都是北边的战局。
妖祖看着那银白色的宽袍在风中飞动而去,内心也百感交集。
其实他和其他妖怪们一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第一仗,必须打得漂亮一些。这个时候,还是给陈王些自信比较好。
崔云此时获得了他缺少的一点尤为重要的东西,可以说是旱鱼逢甘露,顿时展现出了不同以往的刚毅果断。
平日里,梁帝尚黑色,他陈王便尚白色;梁帝行事果决,他陈王往往深思熟虑;梁帝协和列国万方,纵御四极,他陈王便深居简出,敬信孤直之人……
很多年轻士子说这是好尚不同,行事风格便也不同。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打自建宇学宫求学时起,他和梁帝李英就一直是“针锋相对”的状态。
一直以来,梁国作为寿疆中心,也是各国世子王爷们的求学之地。在梁国初期,这种“求学”其实只是“做人质”的一种更好听的说法。但发展到今天,建宇学宫已成为各国贵胄交换知识,建立友谊的场所。
陈国,自认亚于梁,而当临于列国之上。陈国人的自信不是没有根由。他们和自己的祖先一样,更加看中血统。
梁皇祖李乾文等人剿灭神族之后,对于神族那些没有神能的亲族们格外开恩。
但出于政治考虑,又不能把他们安排在李乾文周围。只因亲上加亲的神族网络使当时各方势力尤为忌惮,所以当时皇座还不太稳的李乾文不得不下了一纸“逐客令”:对于剩余的神族之亲族,一律废为庶人,贬至当时尚属蛮荒之地的陈境。陈人归陈后,经千百年繁衍生息,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所以梁与陈,还有一层已被渐渐埋藏于历史的亲谊在。
到了今天,陈人面对风雨飘摇的大梁,自然也就不安分起来了。强大的陈国认为,既然天命已不在大梁,那身为亲族之国,对于这君临寿疆的权杖,自然是当仁不让,责无旁贷。
崔云从小就认识李英,双方又背负着这种历史的包袱,所以两个孩子当时也是暗自较劲。不过李英处处稳压崔云一头,这让崔云十分恼火。
不过他更加看不惯李英身上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柔和。因为过分嚣张而被孤立后,对手李英微笑着向崔云伸出友谊之手,这让他觉得很恶心,觉得李英就是个“伪善者”。
成年之后,当听说《梁帝洗冤录》在各地传唱的时候,已贵为陈王的崔云只是对热烈议论的大臣们冷冷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
“如此为政,李书德怕是死期不远了。”
书德是梁帝李英的字,在寿疆,一般只有和梁帝平级的王侯才能直呼其字,但崔云从来没在人前这么称呼过,那还是第一次。
有好事之人认为,梁帝和陈王其实交情很好,只是双方都不善言辞表达。
还有人认为,梁帝的才能其实远远超出崔云,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梁帝处处都让着崔云,是不愿意让对方太难堪……不管怎样,随着寿疆越来越不安稳,原本二人之间那些往昔的嬉笑怒骂渐渐变成了充斥着阴谋和不安的种子。
到现在这个时候,随着九月三十日夜的漫天金光,还有集结于苇原之南,陈国之北的浩荡大军,李英和崔云已然成为了宿命之敌。
崔云想赢一次。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赢过李英,但只要赢这一次,之前的就都不重要了。说不定他甚至可以网开一面,给李英一处宅子,让他做一个归命侯。
但是身边的老人们却太过聒噪了。
他们几乎时时刻刻地劝崔云莫要与梁为敌……这会把陈国和陈国百姓都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本就是深思熟虑的性格,再加上这百般阻拦,不由得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是白元文帮他力排众议,浮海断桑,求得了神通广大的“妖祖”。
打这之后,崔云在很多事情上不再理会这些老人了。他开始任用一些像白元文这样激进而有锐气的年轻人,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在可控的范围内掌握一旅“妖兵”……哪怕只是一支小队也好。
按照陈王崔云的想法,什么妖啊神啊的……不过是成王败寇。古老的神族又怎样?不还是被人赶出了富饶的大梁?
打赢了就是神,打输了就是妖!!
既然僻远的陈国没有艺高胆大的武者或异能者倾心,那就换个思路,与另一边结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崔云要抢先列国一大步,获得强大的盟友支持,同时重金招募,不拘一格,混编成一只让天下胆寒的“神兵”。
此时此刻,随着热血沸腾的崔云盖好他的陈王印,一道诏书伴着快马飞出陈都“竟武”。白元文……不能在按兵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