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回荡着远方的呼喊,轩辕烈仍驻足在洞室之内,眼中漂浮着银光荡漾的符篆,这字宛如夏初方生的蝌蚪,充满活力地跃动而闪烁。
“莫停留!莫停留!”
刘宗宇的喊声越来越急,轩辕烈却无法动弹。他想起了刘宗宇的死亡警告……听上去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一股好奇心让他有了片刻的犹豫……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试着去摸那一串串如利剑般挺拔的银篆,却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引力”拽住了。
他似乎被这些符篆定在了地上,便想立刻抬腿跑出去,却丧失了控制!除了耳边传来的刘宗宇的喊声,内心又开始像走马灯般波涛汹涌。
但视觉没有被入侵,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声嘶力竭,焦急万分:
“……你们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文明!文明的‘培养皿’!这是为权贵‘永生’准备的天然体系!如果他们攻克了那些问题……以后的文明都可以在类似‘沙盒’的状态中培养!人的认知会倒退,现代社会会被重置为‘神的文明’!你们现在眼前的一切……闪着银光的汤匙、绽放五彩的琉璃、全息投影的雕塑、甚至现在摆放在你们桌上的沙拉和牛排……一切现代文明所熟悉的事物都将变成神话里的神器或灵丹妙药!没人会知道有机或无机的化学概念,科学理性将死亡,只有诸神的恩赐和变化莫测的仙术!你们和那些人的差异将放大为众生和神祗。几百年前你们一边对着虚无的神明祷告,一边大肆掠夺整个世界,现在神明不再虚无了!他就从你们中间走出来了!!”
“抓住她,给她镇定剂。”
“可是剂量已经……”
“我现在只要她睡觉!!”
……
嘈杂的声音就像搅了带的录音,轩辕烈的内心则如同一个‘播放器’,时光涌动的波流在他身体里以无序而混沌的形式纠缠着,却真切得如同置身其间。
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凌乱碎片渐渐被拼接起来,他开始明白……纳根帕克的人们没有真的历史。
可他又不能仅凭这内心的乱流塑造自己的历史观。
也或许……为什么不呢?
他已经迷乱了。凌乱意识的巨力似乎要把他从四面八方撕成碎片。
忽然,他想起了那日初晨的花香和温暖的拥抱……一切柔和起来了。
记忆中的轩辕清穿着淡蓝色的长裙,在阳光中冲他微笑,这个画面给黑暗中沉沦的轩辕烈带来一丝光亮和温暖。
直到那光亮变得刺眼,他不禁皱起眉头,脑门挨了一巴掌!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琢磨什么呢?”
刘宗宇的大脸盘儿充满了轩辕烈的整个视野,他戴上了一幅墨镜,手里抬着原来放在地面中央的那盏孤灯,灯光刺进轩辕烈的眼睛。
轩辕烈彻底回过神来……周围的空间恢复了正常。
“这字里有灵,不能多看!!我都得戴着镜子才敢进来,你竟然盯着它们出神?”
轩辕烈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下刘宗宇手里的灯,不耐烦地说道
“这就算治完了?”
刘宗宇并不回答,他一边推搡着轩辕烈走出洞室,一边兴奋地问道,
“快说说,你见到什么了?遇到哪位神仙啦?”
轩辕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但转念一想,治病嘛……古老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也算是正常程序,于是答道,
“是一个叫素盏鸣尊的老头子……让我做他的仆人。”
两人来到洞室外,顺着门缝透进来的光亮往出走,刘宗宇惊奇地说到,
“怎么来了个扶桑货?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天照系的神仙!”
“总之……我接下来不用再做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不用不用!”
刘宗宇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抢在轩辕烈前面,推开洞口处厚重的门板,凌仪等人看二人出来,忙不迭地站起来,盯着二人左看看右看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有神仙收留你就好!你这是仙缘深重。有的人根本遇不到神仙,只能遇到仙家修炼的内景。或是玉楼金宫,或是炫彩法塑,或是高山大川,或是云流喷附……其实这些造化就足够治你的病了,想不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轩辕烈咀嚼着刘宗宇的话,品味着这个世界的说法。
闲话少叙,且说这三人回苇原城后不过三日,便悉数被羽宫祀疆召集至苇原宫演武堂内,梁国特使凌仪没被当成外人,身份不明的轩辕烈也被召集在内,就连戴罪之身的神女……也在召集之列。
在久已忘战的苇原城,演武堂很久没有今天这么热闹了。古老的铠甲在大堂中央发出灿然光彩,五颜六色的甲胄和形制各异的家纹诉说着漫长历史中的军功战果。
但更醒目的无疑是端坐于武备之前的大君——羽宫祀疆。
“诸位今日能集于此,我羽宫祀疆替先人谢过!”
言罢,顶盔掼甲的元帅跪立于演武堂上。
原本七嘴八舌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愣了片刻功夫,不禁纷纷下跪。
“大君这是何故?”
“我等誓与苇原共存亡!”
“必让他白元文有来无回!”
……
众人开始乱哄哄地表决心。
羽宫音坐在羽宫祀疆一旁,刚好看到舅舅的侧影,顿时如芒在背。她此刻是戴罪之身,在场众人无一不晓。
“此次陈王崔云人与妖齐用,战端一起,必是一场血战。”
刘宗宇坐在羽宫音的对侧,此时从昏暗的一隅站了出来,光亮下的他此刻竟然散发泄肩,白袍羽扇,从容而言道。
堂下众人中,除了凌仪和轩辕烈,诸将皆不识此人。之前坐在暗处,身子又矮,几乎没人注意到有这么个人,此时竟然堂而皇之的站在大君身侧……而且大君跪向诸将,诸将也跪着,只有这么个人站着!
羽宫音苇原神女,乃是一国象征,坐着尚能理解,这死胖子却凭什么站在那儿大言不惭?
众人疑惑之间,一个性格暴躁的老将耐不住性子,高声喝到: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与大君同列,还不退下!!”
“哈哈哈。”
刘宗宇毫不气虚,躬身作揖,和颜悦色地答道,
“山野鄙人,避乱居此,愿与诸位共进退,以保苇原一隅。”
“轮得到你保我们。”
老将哗地抽刃而出,便要上前拿他,羽宫音却记起凉子昨晚对她的嘱咐,朗声唱到,
“此人乃月原门下高足。”
议论纷纷的众人霎时陷入沉默,磨刀霍霍的老将被这句话定到地上,看看神女,又看看刘宗宇,褶皱纵横的铁色老脸不禁抽动了一下。
羽宫祀疆恰到好处地站起来,
老将赶忙收刀,跟众人一道俯首跪拜,
“特任刘宗宇为苇原国师,兼苇原六营兵马副帅,与寡人一道南下,抵御残陈!”
“臣等遵命!”
刘宗宇此刻立在羽宫祀疆身后,看着堂下众人,不无得意,竟不忘对着神女拜了一拜。
羽宫音微微颔首答礼,回忆起昨夜刘宗宇在卧病的凉子面前夸下的海口:
“单凭这兽语之能,我便能让神女夺得首功,重振皇统!”
于是羽宫祀疆当场分嘱众将职责,划归营属,即日大军开拔,奔赴灵岩城,不在话下。
可轩辕烈在堂下和众人跪立很久,看着将领们一个个起身应诺,却迟迟轮不到自己。
最后,就连局外人凌仪都领了一个军内书记的闲职,只剩下自己和零零散散的五个人仍然跪立在地。
刘宗宇看着地上的六个人,又掰着手指头把羽宫音算进去。满打满算……七位异能者。
这几天的故事听得够多了,他脑子里理出了那几个妖怪:
苇原宫有两个、武皇山有两个、苇原狱还有一个最狠的、再加上很可能在外接应的……数量上有一拼,不过也保不齐陈王网罗了更多的后备力量。
总而言之……先这么着吧。
此时此刻,远隔千里重山的陈国望北城中军账内,白元文心事更重一些。
他身披金锁甲,肩带兽吞盔,绒绦束带,乌靴白袍,正在大帐中踱步沉思。
寿疆即将迎来一个混沌时代,仙道之法、妖魔之术、机巧异能、兵法战策……一切都可能成为国家间的博弈手段。
但与秩序稳固时期的“擂台比武”式战争不同,这些“博弈”缺少规则。任何一个领域里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给全局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趋势下的第一仗……简直太难了。
先发制人说不定为人所制,伺机而动才可能巧夺奇功。可看破这“机”……需要的是对全局的掌握,在大局根本摸不清的情况下,谁能摸准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手段制我于死地呢?
但陈国与苇原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给列国作出示范了。
而陈国作为挑战旧秩序的一方,所面临的形势更加复杂。
在争天下的第一仗里,陈国究竟会给摩拳擦掌的列国拿出什么样的战例?白元文身为第一仗的“陈国主帅”,不禁感到头疼。
雷剑仙曾有约束:兵战不用神能。
这是说神能异类不可在战场上凌虐普通人众,否则于与古神族的“荒兵”何异?最多只能允许同具异能之人对垒决战,这才有了过去对垒式的传统战例。
但雷剑仙已作古多时了……这规矩,还有必要守吗?
雷脉、赤刀都是尘封已久的旧物,雷剑仙的“雷士”……也已经湮灭于历史,再没有监督这规矩的制裁者了。
白元文叹了口气,闭目而行。
此刻,他的脑中闪出一幅幅屠城惨象,各类异能者与妖异大肆杀虐人众的炼狱之景。
如同对弈一般,他在设想自己一旦破了此戒,寿疆今后的战火会以何其苛烈的形式蔓延开来。而他陈国,作为首创此举者,又会获得什么样的口碑?
“春秋害礼,兵战三变……不可不戒啊。”
他自言自语道。
他是陈国的谋臣,也自诩为天下俊杰,这罪魁之名……他是断然不背的。
可苇原呢?对方会像他这么想吗?
万一被苇原出其不意怎么办?还是说,作为正统势力的祀疆……断不会做此等事?
搞不好没这么绝对。可别忘了“苇原奇袭”。陈国已经动用妖兵攻打苇原城和武皇山了,这相当于用异能掘他祀疆的祖坟。更何况还拐走了他的二皇子……苇原会如此隐忍而识大体吗?
白元文终于停下了思索的脚步,决定了一件事。
他打算用小股部队入山袭扰灵岩,看看羽宫祀疆的态度,也见识一下……对方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