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向林里挺拔的树干向青空扎去，牛二蛋的眼睛顺着树干溜到靛青的苍苍之色中，神思仿佛被融化了一般，直直地站在那里发愣。
“别看了，怎么样？赌不赌一把？”
厚重的大手拍在他的镔铁肩甲上，叮叮作响。
“裴哥既然这么说了，小弟哪有不信的道理，只是……”
牛二蛋只犹豫了一会儿，裴卫便不耐烦了，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你也不看看现在的局面，和你一批入队的都已经升上去了，就你还只是个开山填桥的偏将……说好听点儿叫先锋官，说难听些就是个炮灰……”
牛二蛋知道裴哥的好意，但他似乎也不是一根筋非要升上去，
“裴哥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个农家孩子，运气好才能跟那些将门之后混在一起从军，如今我的未婚妻还在家里等着我成亲，父母年纪也大了，我这个岁数也上不了几次战场了……我，我还是慎重些吧。”
裴卫恨铁不成钢，直勾勾地盯着牛二蛋。牛二蛋是先锋官，他自己则是探子。
这几年陈国和周围几个国家小打小闹，他们两个还算合作愉快。但始终没搞出什么大名堂。这次他瞅准了机会，只要穿过无向林，便是苇原军的主营之一。
那营寨内有各色铠甲的兵丁交织往来，可见主将身份不一般，而且他已经标好了一条林中“密径”，可以出其不意，突现于敌营后方！
但岁月蹉跎，现如今的“老搭档”已经想隐退了。
“我不多说什么了，但想退伍……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裴卫的语气里渗出一股威胁的味道。
与牛二蛋不同，裴卫可不是朴实的农家子，他是不是姓“裴”其实都值得怀疑。陈商遍布天下，他早年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所谓富贵险中求，一直都是他的信条。
上次帮陈军在苇原的河水里投毒的就是他，为此，他特意伪造的苇原身份已经不能用了，陈与苇原货物往来频繁，所以这可以算作一笔不小的损失，不过酬劳也很可观。
老搭档的脾气，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这时候确实需要他打一鞭子。想到这儿，他又补了一句，
“先锋官是不可能求稳的。”
然后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
这起到了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效果，牛二蛋不禁微微皱眉。谁都知道陈国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他这种先锋官注定是第一批被消耗掉的“耗材”。怎么可能衣锦还乡呢？
他绕着一棵孤瘦的黑树走了一圈儿，咬咬牙，攥紧了拳头，
“我干！”
反正都是干最危险的活儿，不如干一票大的！即便是要退军，手上有功劳也更好说话，如果佐将再压他，他就直接跟白元帅请示！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一句古语给自己打气，于是一只拳头重重地敲到旁边的树干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你就这么‘上钩了’？”
白元文冷冷地问道。
大帐外天风猎猎，刮得幕布凛凛作响。
白元文、死相佛、羽宫继明围着头戴兜鍪、跪在地上的牛二蛋，听着这个先锋官哭述自己的遭遇。
白元文其实挺钟意这个农家子，自从他接过陈国的部分军权，牛二蛋就一直是他帐下嫡系部队的先锋官。但这次铩羽而归，撼动三军……他很可能保不住他了。
牛二蛋失落地点了点头，手上还未解绑。
“对方死了多少人？”
白元文还想再确认一遍，也好为他说话，
牛二蛋一声不吭，显然说不出口……看来敌方不伤一卒的消息竟是千真万确？白元文又强忍住怒火问道，
“你、你们都身经百战，就这么让他们扒光了甲胄？还未伤人家半根毛？”
“怕是正中埋伏了吧？”
羽宫继明语气阴冷地问道，
牛二蛋的头变得更低了。
……
裴卫和牛二蛋第一次走“密径”时，分明已经确认清楚：顺着密径探出无向林后，刚好能绕道营寨后面防御最薄弱的一隅，那里有一道天然的溪壑，趴在那里的岩石背后，可以形成一处死角，肯定能够躲过寨门高台上的哨兵扫视。
但当他们带着大队再走“密径”时，探出无向林的地方却正对着苇原军的刀枪和矢阵！
阵列森严的苇原军让刚走到林边的牛二蛋倒吸一口冷气！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可以说直透嗓子眼儿！但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背后马上传来阵阵惨叫。
很明显……自己已经被苇原军包了饺子。
“杀！！”
事已至此，他干脆不再掉头，一股作气带着这股先锋队冲了上去
……
“裴卫出卖你了？”白元文皱着眉头问道
牛二蛋连连摇头，
“裴卫是第一个走出无向林的！但他刚一冒头就被‘震龙矢’钉到了树上！那棵树就在我左侧三尺远的地方。”
“震龙矢？”
“曾听裴卫说过，那是苇原国机巧处仿大梁国的火箭车而设，每个箭矢足有一人高，和兵将手里的寒铁枪无异。可箭身虽然长大，射程却很远，苇原前代国主曾夸耀它可射天上飞龙，因而得名。”
在山林之间用这种东西射人，还说什么永结同好！
白元文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套近乎的“刘宗宇”极为厌恶，两人分明素昧平生，但在他心里却已经势同水火了。
“你们那究竟是什么狗屁‘密径’！”白元文骂道。
“裴卫事先给密径经过的每棵树都绑了绿色的丝巾，我们第一次确认路线时就是沿着绿丝巾走的，而且这些丝巾都系在高高的树顶，如果事先不知道，不仔细看很难辨认出来。”
“那怎么还会……有内鬼把你们的计划暴露了？”
白元文追问着，
牛二蛋则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猴子。”
“猴子？”
“刘宗宇跟我说……说他用猴子改了丝巾的位置。他说……他说猴子是无意间发现的，他也只是想试试，看会不会有什么人上钩，也没想到歪打正着。”
白元文腾地站起来，旁边的死相佛和羽宫继明被吓了一跳。
“他还说……还说……”牛二蛋支支吾吾地说道，
“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这……这招过去叫‘缩地’！！”
白元文急火攻心，起得又猛，不由得眼前一黑，向后栽倒，死相佛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扶住。
白元文稳了稳身子，又坐回去，努力理顺自己的气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冷冷说道，
“拉出去，斩！”
牛二蛋撕心裂肺地哭求没有一句入他的耳，“刘宗宇”这三个字堆满了他的脑子，此时此刻，白元文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